■作者: 胡惊鸿 【华e生活笑侠整理】
完美南方爱人白瑞德
畅销小说《飘》为女主角赫思嘉配备了一款完美南方爱人白瑞德。因版本不同，他的名字也有另一种中文译法——瑞特巴特勒，迷人、多金而又一往情深的巴特勒船长。
他的阳刚之美。女主初见他时联想到的词语是海盗，黝黑、强壮、野性、粗鄙。佐治亚乡下美女赫思嘉，此前的暗恋对象阿什利，雅致、文艺，但阴柔、纤弱。她的第一任丈夫身材高大，但单纯、稚气，他的第二任丈夫是南方绅士，但老气横秋。白瑞德是不一样的南方男人，电影《乱世佳人》中盖博的演绎，将魅力男神形象长久地留在了人们的视觉记忆中。
他有钱。战争以前的南方富人不稀奇。而在战中、战后仍然保持富裕的就凤毛麟角了。当赫思嘉的初恋从战场回来后，这位曾经高贵的种植园主后代，垂头丧气地住在她家，还带着妻儿，靠她养活时，白瑞德仍然鲜衣怒马，财富深不见底，
他还始终保有一颗南方心，用穿越封锁线的冒险，来帮助南方事业。他无所不能，总是在赫思嘉陷入困境的时候出现，给她神一般的帮助。
这样完美的南方男人，现实生活中真的有吗？160年后，我试着问谷歌。屏幕上跳出一个名字——特伦霍姆。
于是，我一路追踪过去。
为什么是查尔斯顿
特伦霍姆是查尔斯顿商人，如同小说《飘》中写到的，白瑞德来自南卡罗莱纳州的查尔斯顿。
熟悉历史的人知道，南北战争的第一枪在查尔斯顿打响。为什么这个如今只能排到十八线的小城市，在当年频抢C位？
话说南卡罗莱纳州是美国初期的十三个老区之一。与被迫出走、落脚北方新英格兰诸州的移民不同，卡罗莱纳居民起始于英王打赏王公贵族，所以他们带着启动资金而来。并且南方气候温暖、土地肥沃，种啥活啥，种植园经济就发展起来。
原始农耕，需要大量劳力。黑人奴隶的低成本家族式，十分契合。查尔斯顿靠着大西洋，船运时代得天独厚。据说美国的黑奴，近八成可以追踪到曾在查尔斯顿港口被交易。
在美国早期历史中，查尔斯顿因其南方海港的特殊位置，成为种植园经济的代表，大量富豪云集于此，政治力量在此发声。代表南卡州签署独立宣言参与建立美国，和八十年后投票表决离开美国的大家族，都住在这里。与南卡、佐治亚、阿拉巴马、密西西比等其它乡下腹地的种植园主相比，查尔斯顿人更具有海洋性，视野更开阔。
特伦霍姆就生长在这样的环境中。他是第三代查尔斯顿人。祖父、父亲都经商，但去世早。老特17岁时就得靠自己打拼。他在一家棉花经纪公司做了30年，到1853年46岁时，他成为合伙人。
当时南方盛产棉花，主要出口英国，是双方的重要饭碗，有“棉花为王”之说。老特从倒腾棉花起家，到战前的1860年，已经成为南方首富，拥有数座种植园，还有船运公司、酒店、码头、仓储等等。
保住南方体制，就是保住财富。所以老特坚决支持南卡州从美国分离。
逆境中发财的超能力
大多数南方种植园主，在战争中倾家荡产。男人们即使侥幸从前线活着回来，也是身心受伤。家里吃的用的全部被北军烧毁抢光，奴隶劳力逃走，田地荒芜，还要交纳各种税赋。女人苦苦支撑，孩子嗷嗷待哺，许多家庭沦为赤贫。
而老特 ，却在战争中发了一笔大财，并且是在中流砥柱般支持南方的情况下发的财。
差点改变历史走向的特伦特号事件，背后可见老特的超能力。当时南方精选了两名外交特使，打算派往欧洲游说争取外援。1861年10月1日，两人在查尔斯顿港寻找船只横渡大西洋。第一候选是纳什维尔号军舰，但有五艘北军的战舰正虎视耽耽盯在港外，闯关风险极大。第二方案是趁夜黑风高出发，可是他们发现海上风暴比北方海军更可怕。另一个方案是陆路去墨西哥再转海运，那要多几个月时间，南方等不起。
就在南方邦联无计可施之时，当地熟悉海图的人说，查尔斯顿有一条隐秘浅水道，恰好能够绕过北军封锁线出海，并且，港口正有一艘民船吃水超浅，具备穿越能力。但是那个船主胆小怕事，提出，南方邦联要么花6.2万美元购买，要么出1万美元租用。新成立的邦联政府很穷，不愿为此掏那么多钱。眼看着特使被困在查尔斯顿，老特出面了，他以1万美元和返程时运回的货物为代价，买下船，改名为西奥多拉号，将两名特使送到了停在公海上的英国邮轮“特伦特号”。
“特伦特号”接了客人没开出多远就被获悉情报的美国北方派军舰用炮火拦停，那两位南方特使被带走，酿成轰动一时的外交事件。作为中立国家的商船在公海被拦截搜查，无法保护合法乘客，这让大英帝国的面子往哪里放？英国国内一片沸腾，挺南宣战声浪高涨。那两名南方特使在北方监禁中的受难相，比在欧洲议会露面说服力还要大。英国迅即在其属地加拿大布兵，只等议会投票宣战。
此时，美国北方挺战者把闯了大祸的自家军舰当英雄一样吹捧，称是“对可恶的英国狮子的当头一枪”，国会通过决议颁发了金质勋章。
被架在 “爱国”火炉上煎烤的林肯头脑冷静，绝对不能让英国军队加入进来。他只得忍气吞声向英国道歉放人。这就是经典外交案例“特伦特号事件”。
没有写进历史的是，老特通过这次英雄救美，竟然赚了一大票。他的西奥多拉号返程从古巴带回了一船南方被禁运后价格高涨的雪茄。变现后，原船主获益超过6.2万美元。而这条浅吃水的汽船后来多次单骑闯关，为老特带来的收益，远远超过1万美元本金。
此后，美国北方不敢轻易动英国的蛋糕。而老特索性将商船挂上英国旗帜，从美国南方港口满载欧洲急需的棉花驶向英国，再将美国南方各州稀缺的工业物资满载带回，赚得钵满盆满。
早在战前一年，他的查尔斯顿合伙人就去了英国，加入英国国籍，在利物浦注册了公司。所以船队挂英国国旗也不算欺诈。
老特大手笔布局，他在财富上的慷慨足够在欧洲政界，甚至美国北方结交到帮着说话的朋友。他的商船装备好、速度快，在海上将美国北方军舰甩得远远的。他手下的船员待遇也好，每次成功往返普通船员可拿到7000美元的报酬，而北方海军月薪400美元，还往往要等几个月以后才能到账。
在这场突破海上封锁线的“猫与老鼠”游戏中，老鼠聪明而强大。老特的“五十艘突破船队计划”，既向欧洲表明了南方具有北方封锁线的能力，与准备着触发“特伦特号”式外交事件，为蠢蠢欲动的欧洲列强提供一个介入理由。
老特的大胆行动和他在英国朝野的广阔人脉被南方邦联政府看中，戴维斯总统决定请老特将南方邦联的大部分棉花国库储备运往英国，变成英国银行中的资金，并用这笔钱雇佣士兵，购买铁甲舰和封锁突破舰。在执行这一系高难度的任务中，老特趁机用南方邦联政府的钱，又装备了自己的突破封锁线船队。
老特长盛不衰，因为他不是一个唯利是图的走私者，而是善用经济手段帮助南方邦联并从中赚钱的特殊南方人。
南方邦联急需的战舰和军需品通过老特在英国订制采购。1961年9月18日，一艘“百慕大号”在利物浦装载了18门火炮、180桶火药，6500支恩菲尔德步枪、20万发弹药，还有6万双军鞋、上百加仑战场救护药物冲破北军海上封锁线，抵达佐治亚州的萨凡纳港。稍后，“百慕大号”又拉着一船棉花全速窜回英国利物浦。
南军最有战斗力的“阿拉巴马号”也是由老特在英国订购的。这艘装备精良、性能优异的私掠舰在两年的服役中，至少摧毁了65艘属于美国北方的舰船。战后，英国为此付出了一大笔赔款。
以上所有的任务和交易，都不是无报酬学雷锋。特伦霍姆能做别人不能做，也赚到了别人赚不到的钱，他的个人资产膨胀得比战前还要快。
南方邦联的金库运哪里了
如果他的人生履历仅此，还当不起完美南方男人。适龄男子如果战时没有入伍，战后是没有话语权的，会被上流社会圈子鄙视。小说《飘》中描述了这种民众心理，男主白瑞德在明知南方失败在即的情况下，殉道般加入了南军。战后二十年，入主白宫和当选国会议员的，如果来自北方，必然参加过北军，如果来自南方，必然参加过南军。也就是说，在华府议事的，曾经是战场上你死我活的敌对方。
老特在战争结束前几个月加入了南方邦联政府。因战局不利，南方邦联财务信用崩塌，当了三年财政部长的海明格做了替罪羊，被迫辞职。1864年7月，特伦霍姆临危受命接任。老特在多年生意场上练出高情商，上任后，继续留用前朝雇员，并与海明格保持了终生友谊。同时，老特绞尽脑汁为南方邦联政府找钱，他还拉来了法国财团的贷款，只是来不及了，南方邦联政权的覆灭已不可避免。
1865年4月5日，南方邦联政府撤离首都里士满。途中接连有爆炸性消息传过来，4月9日，被包围的南军总司令李将军宣布投降。4月14日，林肯遇刺身亡。北军更加愤怒地追捕南方高官。南方邦联总统戴维斯让内阁成员分散潜逃。
财政部长老特还有一项艰巨任务，转移南方邦联政府在首都的剩余金库储备。据后来估计，被转运的金币和金块市值25万至50万美元。但是，当北军在南卡境内的米尔堡截获老特的马车时，大卸八块也未能找到一克黄金。从地图上看，老特应该是在逃往老巢查尔斯顿的路上。
这批财物去向至今成谜。有猜测，老特命人将金块倒在了沿途的某条河里，依据是战后他的儿子申请了在水中寻宝的水压机专利。也有传说，被其他军需官偷运去英国或者加拿大了。不管怎样，战后，老特成了南卡州查尔斯顿一带有名的慈善家，帮助因战致贫的白人，更多的是帮助黑人。他还写文章说，黑人解放是必要的，应提升黑人地位。
相关的几位军需官在战后也被追踪到用较大的资金帮助南方退伍军人，以及设立战争孤儿的教育基金。虽然戴维斯总统战后过着贫病交加的日子。
老特被捕后关在南卡州靠海的一座军事要塞中，北军威胁要把他吊死。
还是那批宝藏救了他。一是因为杀了他就彻底断了寻金线索。二是有一种更具威力的传说——北军拿到了黄金意图杀人灭口。谁也不敢背负这一罪名，而老特一贯的慷慨打点和强大的人脉圈子再次为他争取到了友善的环境。老特每天都有访客，大批贵族少女以妹妹的名义来探望借钱。
这段情节被写进了小说《飘》。战后走投无路的原种植园主女儿赫思嘉，探监白瑞德，色诱求婚，试图以遗孀身份继承他被处死后的巨额遗产。小说也用隐晦的语言写到白瑞德卷走了南方邦联政府最后的金库。
后世研究者认为，探监的“妹妹”中有些是信使，把某种约定或者威胁传递到北方。老特成功的“运输事业”中大概率有北方商人的参与。后来，北方政商界很多人跳出来反对审判。1865年10月11日，老特与一批前邦联高官被释放和赦免。
事了拂衣去
种植园经济垮了，棉花经纪公司破产了，战后的特伦霍姆转向新的经济增长热点——磷酸盐开采，并兼任蓝岭铁路公司董事。他仍然过着有钱的日子，低调而深不见底。
1874年选举，南卡州民主党人咸鱼翻身，重新夺回州长位置。背后的大金主被指就是特伦霍姆 。他自己也当选为议员。1876年，他死在任职期间，享年69岁。
特伦霍姆安葬在木兰公墓。那是查尔斯顿一处树木幽深的历史公墓，现在仍然接受订购。有的墓位大型雕塑拱卫，装饰极其豪华。而超级大富豪特伦霍姆的墓碑却出乎意料之外的简陋，上面只写着他名字的英文首字母和生卒年月。
事了拂衣去，不留功与名。
难怪小说《飘》为美丽坚强的女主赫世嘉挑南方爱人时，选中了这位才智出众、单枪匹马挑战北方联邦海上优势，在各种情况下都能挣钱发财的人物原型进行挖掘创作，塑造了一位最为传奇，也最寄托南方新生希望的新式老南方英雄。据悉作者米切尔阅读了大量关于特伦霍姆的材料，为避免法律纠纷，特意修改了某些细节。
譬如，白瑞德是晃荡到35岁仍然未婚的钻石王老五。而特伦霍姆21岁时就娶了查尔斯顿种植园主的女儿，生了一大堆孩子。特伦霍姆去世前设立信托基金，为子女们做了明确而保密的财产安排。
特伦霍姆在查尔斯顿的文艺复兴风格豪宅，被后一位主人低价出让办学，100多年来，一直是查尔斯顿最好的私立女子学校，学生从学前班到高中毕业，校友回报率极高，知名校友有老布什的妻子巴巴拉。
建校者以学校附近一条河流昵称主建筑为阿什利大厦，校名也据此定为阿什利大厦学校。有意思的是，小说《飘》将这个名字赋予了白瑞德的情敌、赫世嘉长久的暗恋对象——阿什利（也译作作卫希礼）。
白瑞德的原型，竟然真的存在过，并且与我同城。寻访历史，有时奇遇就在拐角。
作者简介： 胡惊鸿，文艺学博士，作家。生于上海，现居美国南方，北美中文作家协会终身会员。几十年来，中文写作已经成为生命的组成部分，发表散文、评论、纪实作品近百万字，出版个人作品集两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