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轻读实验室
如果遭遇了性侵,你该怎么办?
根据联合国数据统计,全球有35%的女性经历过性侵或性暴力。
绝大多数受害者都闭口不谈,对于她们来说,性侵是一段难以启齿的痛苦回忆。
可是有一位被害者,在事发4年后,主动公开自己的名字,鼓励更多人勇敢打破沉默,战胜偏见。
她就是2015年震惊全美的斯坦福性侵案受害者——艾米莉·多伊(Emily Doe,化名)。
2019年,她将这糟糕的经历出版成书《知晓我姓名》(“Know My Name”),并披露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和姓名:
“我叫香奈儿·米勒(Chanel Miller),华裔,我的中文名叫张小夏。
夏,是中国的第一个朝代,我是我父母第一个孩子。”
噩梦
一切要从2015年1月17日的那场噩梦说起。
那是个周六晚上,22岁的张小夏和妹妹一起参加斯坦福大学某男生社团的派对。
女孩们像参加之前的任何聚会一样,喝酒唱歌聊天,然而张小夏的记忆,就停留在了这一刻。
当她醒来,她躺在了医院里,胳膊上有绷带,手背上结着褐色的血迹,两个警察站在她的面前,告诉她,她被发现在垃圾桶旁身体半裸、不省人事。
她头重脚轻地配合着警察和医生们取证,警察接下来的话让她震惊:
“我们假设可能是强奸。”
张小夏觉得人生陷入了黑暗的混乱中,她犹豫着要不要告诉父母。
她不知道的是,那个男人,已经在前一天晚上,以15万美元保释出院,在被逮捕不到24小时后,获得了自由。
那个男人是谁?
警察没有透露太多嫌疑人的细节,张小夏对那晚昏迷前发生了什么也记忆模糊,其实她自己并不愿意面对和回忆起那晚的经历。
在十天后,“我和世界上的其他人在同一时间,了解到我被强奸的细节”:
被指控五项关于强奸重罪的人是斯坦福大学大一的新生,布洛克·特纳(Brock Turner)。
特纳甚至在事后给朋友发了一张张小夏胸部的照片。
由于“受害者名字受法律保护”,张小夏的信息并没有被披露,只交代她被发现时的惨状:她一动不动地被特纳压在身下,并将手指插入她的下面,被两名瑞典学生发现并报了警。
两名目击者接受采访 特纳被当场逮捕,袭击、强奸等罪行板上钉钉,按照美国法律最高可判刑14年,最少也要监禁2年。针对此案,检方建议判处6年监禁。
尽管陪审团一致认定特纳有罪。
可是最终,法官却只判了特纳6个月监禁。
甚至这6个月的监禁实际只执行了3个月,因为在县监狱服刑,每一天的良好表现都可以让特纳得到一天减刑。
布洛克·特纳出狱 可是对张小夏来说,她的遭遇就值这3个月吗?
她的父母年轻时移民美国,爸爸是心理治疗师,妈妈是一名作家。
她人生的前22年,在斯坦福出生,在斯坦福的草坪上长大,勤奋优秀,健康向上。
“直到今天为止,你带走了我的价值、我的隐私、我的活力、我的时间、我的安全、我的亲密、我的自信,我的声音。”
她花了一年时间才治愈创伤,而对方只是在监狱里无所事事3个月,这样就想补偿吗?
不公
从《斯坦福日报》等媒体大肆报道这件事开始,事情就朝着不一样的方向发展。
媒体运用大量的篇幅,把特纳的身份背景交代得异常清晰:
他曾三次获得全美高中游泳冠军,并在两项世界自由泳比赛中保持州记录……“明星运动员”的头衔让他自带光环。
很多文章惋惜地在那些荣誉后面接上一句揣测:
“特纳本来是2012年伦敦奥运会美国选拔赛的参赛者。如果他被定罪,面临的可能是最高十年的监禁。”
而关于张小夏的现状只有一句:“这名女性正在医院康复。”
“在报纸上,我的名字是‘失去意识的、醉倒的女人’,十个音节,仅此而已。”
这篇报道面世后,读者的质疑蜂拥而来,纷纷对准张小夏:
“一个大学毕业生在兄弟会上做什么?”“她年纪这么大了,明显就是想去派对勾引年轻男生的。”“这都不算强奸吧。”“自己喝多了,能怪谁呢?”
法院一共收到39封为特纳求情的信件,其中包括退休的联邦检察官、特纳高中指导顾问、乐队明星,和前任游泳教练等。
审判期间,特纳的家人重金聘请律师,组成一个顶尖律师辩护团队,对张小夏提出了近200个琐碎的问题:
年龄、体重、案发当天的晚餐、喝每一口酒的时间、地点、手机是否静音,等等。
“如果你生气,你就是在防御。如果你淡然,就显得冷漠。太积极向上,就会被怀疑。如果你哭,就是歇斯底里。”
特纳本人,则从一开始就声称,发生性关系是双方同意的。
后来,他又写了一封声明,彻底“甩锅”给美国大学的派对和乱性文化。
他显然知道哪些措辞对自己有利:
“我失去了参加奥运会的机会。我失去了斯坦福大学的学位。我失去了就业机会、我的声誉,最重要的是,我的生活。”
在最后陈述时,特纳的父亲站了出来,张小夏一开始以为他要道歉,但他却径直走上发言台,讲述了特纳的成长故事,并哽咽着、骄傲地说:
“特纳是游泳队里GPA最高的新生,获得了60%游泳奖学金。要知道斯坦福大学的录取率只有4%。”
他认为,儿子已经为这20分钟的行为付出了高昂的代价——被报道、被指控、被审判,还在监狱里待了一天。
最后的判决显然也表明了法官的亚伦·佩尔斯基(Aaron Persky)的立场:
被告年轻,没有犯罪前科,没有武器;重罪判决会给被告生活带来不利的间接后果;被告在事发前的人格,表明他比一般人更守法;被告今天已经表达了真诚的懊悔,只是张小夏没有感受到这一点。……
这场判决书就如同特纳的赞美诗,原来,所有问题的根源又出在那晚喝醉的张小夏身上。
在美国,有色人种会因为携带大麻这样的非暴力犯罪被判处更长的刑期,而特纳被判有三项重罪,却因为“名校光环”“运动天赋优秀”,每项重罪只判一个月。
在法官眼中,在那些见证过特纳曾经辉煌的人们眼中,有前途的特纳显然比无名氏张小夏更重要。
一个罪犯的未来甚至比司法公正还要重要。
正义
感受到歧视、羞辱和不公后,张小夏以艾米莉的名字发布超过7000字的受害者声明,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血淋淋的事实和控诉。
“他再优秀,也不能减轻他对我造成的伤害,哪怕分毫。如果侵犯我的人是一个没有任何家庭背景的、被控犯有三项重罪的、而且除了承认喝酒之外别的都不肯悔改的人,请问他将被处以怎样的刑罚?”
美国新闻网站Buzzfeed:《这里有一封,斯坦福强奸案受害者向她的施害者发出的强有力的信》
受害者的回应与声明在网络上引起了强烈的反响,短短几天,就有1000万的阅读量。
法院有意为特纳脱罪的判决显然引起了网友的强烈不满。
有媒体随后挖出法官佩尔斯基是斯坦福校友,上学期间他也是运动健将,校曲棍球校队队长。
本案法官亚伦·佩尔斯基(Aaron Persky) 斯坦福大学发布官方声明,称校方在事件发生后的两周内便展开调查,同时禁止特纳进入校园——无论以何种身份。
该校法学教授米歇尔·多伯(Michele Dauber)也要求重审,并发起了“召回”运动,在运动中她强烈谴责法官佩尔斯基的裁决剥夺了斯坦福、甚至全加州的女性的安全感。
一方面用法律警示无辜受害者要管好自己,另一方面却又充当性侵者的保护伞。
随着舆论的扩大,2016年9月30日,加州修改了法律,性侵犯案件的最低量刑改为三年以上。
2018年6月,法官佩尔斯基被罢免,成为了美国自1977年以来首位被罢免法官。
2018年8月,特纳的上诉被驳回,他将终身被打上“性侵罪犯”的烙印。
张小夏取得了属于她的胜利,但在这场抗争中,她深切地感受到,世上不知道有多少人,经历了和她一样的遭遇。
仅斯坦福大学,在2016年至2017年期间就发生了190起记录在案的性侵案。
但结果呢,只有5名男性员工、1名女性员工和1名男性教职人员被学校开除。
而美国全国范围的统计表明,1/5的女性和1/13的男性将在大学生涯里遭遇性侵。
但他们中只有不到1/10的人,会向学校或者警局报案。
哪怕报案,平均也要等待11个月才会有进展。
沉默,舆论压迫,和社会偏见,让那些受害者失去了自己的姓名和人生。
但在2019年,张小夏勇敢地站出来,把自己亲身经历写成书,并公布了自己的真实姓名。
她接受了美国著名的CBS《60分钟访谈》,诚恳地告诉那些和她有一样经历的女孩:
“在我们的文化中,这种心态实在令人作呕,好像如果你喝醉了就理应被强奸一样。
哪怕喝醉,你应得的也是宿醉和头痛,而不是被强奸。”
随着“Mee too”运动的风起云涌,越来越多像张小夏一样的“Silence Breakers”(打破沉默者)站出来。
他们的出现,撕下了一直贴在女性、性侵被害者身上的偏见:
一个人即使比你背景显赫、才华出众,也不是侵犯你的理由。以及,你的过失不应该为他人故意的犯罪买单。
张小夏从痛苦的挣扎中破茧而出,找回自己的名字,实际上是重新找回自我认同和救赎。
正如她书中写得那样:
“社会好像有这样一种倾向,喜欢责怪弱者,在强暴和性侵的案件中尤其严重。
女性的穿着、有否醉酒、是否在晚上流连街头等,根本不应该成为她被性侵犯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