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美航标】新版留学须知 ——李百炼校长为你留美深造上第一课

北卡三角地大学城不乏优秀华人教授,但真正成为大学管理者的华人还属凤毛麟角。1991年植物遗传学家李百炼教授在明尼苏达大学担任系主任,1995年回到母校北卡罗来纳州立大学(NorthCarolinaStateUniversity,NCSU)任教, 做过研究中心主任、孔子学院院长、科技协会会长。2006年开始担任该校副校长,分管国际事务。

李百炼是中国改革开放后留美的第一批留学生。关于近几十年中国学生、学者赴美留学深造的历史演变进程,他全程经历、目睹,并不断参与推进。所以有关美国留学的事宜,他很清楚。

他是 NCSU的高层管理者。曾带领团队获得代表全美高校国际化教育最高成果的“西蒙奖”。所以有关美国高校的教育情况,他很了解。

他是植物遗传学家,年轻时曾与夫人一起靠双脚几乎走遍了美国每个州的森林、山地、丘陵、平原……所以关于美国何地宜居,哪里有潜力,他很在行。

他还是一位成功的父亲,两个孩子都在美国长大,一个读公立大学,一个读私立大学。而今两个孩子在各自领域都卓有成绩。所以关于如何培养下一代,他有心得。

李百炼推崇服务意识与志愿精神,用他的话讲:“NCSU的人好说话,服务社会的意识流淌在血液里。”当他听说我们本次的采访旨在指引未来的留学生时,尽管工作很忙,他也很愉快地接受了邀请。采访话题,从眼下新一波赴美留学热潮开始。

李百炼教授

到底是谁要你来留学

李(李百炼教授,以下简称“李”):你知道,去年(2016)一年,美国送回中国的学生总计超过 8000人。这还只是有问题被送回去的人数,学生自己读不下去悄悄回去的就更多了,远不止这个数字。

航(刘航):这是哪里的统计数字?为什么会是这样?

李:这是美国教育部门统计发表的公开数字。目前中国学生出国留学的实际问题是中介机构炒作得太厉害,一些机构为了能把学生送到美国所谓的名校往往会利用各种手段。所以中国的准留学生家庭其实应该要冷静再冷静,把留学这件事现实地分析一下,不要单纯听信中介机构那些所谓的排名。中介用这些数据当作收钱的幌子,实际上,有些学生就不是(读著名大学)那块料,那么你就干脆不要进那所学校。

航:的确听说身边有很多盲目来美国上学的例子,但乍听到这个数字还是略微感到震惊……您能再明白地说一下,所谓“有问题送回去”,究竟是哪类不合格的学生?

李:就是学不下去,或者违反纪律,甚至是违法,被勒令退学了,把护照(美国签证)取消。这个其实很正常,美国的执法力量很强,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它没有一个中间回旋的余地。所以一旦有类似考试违纪、简历造假等这些行为出现,且被教授或学校抓到,那么该送回去就得送回去。

航:这边说说容易,若真被送回去,学生可怎么向家里交代,无颜见江东父老啊!

李:出现这种局面其实也正常。因为现在的学生不是说优秀才出来,而是家里有钱就出来,而且还有一些人可能是被骗出来的。甚至即便是申请到“常青藤”学校,过了一两个学期以后,很多不适应的学生也都转学了。其实转学还是很正常理性的选择,但如果是出现问题被退回去了,那可能就影响不好,甚至有些人会彻底完蛋了。

航:可能成为人生的一个“污点”。第一步是没办法跟父母交代。

李:这不是孩子跟父母交代的问题,实际上很多时候这种局面是父母主导包办留学这件事一手造成的。孩子到了国外出了问题,只是之前多年家庭教育问题隐患堆积,最终爆发的必然结果。我们听到美国教授最头痛的就是跟中国学生陷入类似这样的谈话:

教授:What do you wan to do after four years?(你读完四年大学之后打算做什么?)

中国学生:I don’t know because my daddy want me to study here…(我也不知道,因为是我爸爸让我来这儿学习的……)

航:父母本来想的还是让孩子到国外接受先进的教育。

李:症结就是家长们替孩子想得太多。这个时代,无论在国内还是国外上大学,一定要有个明确的目的。为虚名,在落后的教育方式里混文凭是浪费时间!

航:是该降降温,或者说更理智些了。的确在我身边就有不少经济条件好的家庭,孩子在国内一旦学习成绩不好,就直接找机构,把他们送到国外留学。

李:所以我忠告中国的父母:有钱是一回事,但千万不能推卸责任,骗自己说把孩子送出国他们就能进步,这等于是用钱把孩子给毁了,最后有可能也把自己和家庭给毁了。真爱孩子,那么就请你负起责任来!

航:好吧,既然实际问题摆在那儿,那么您作为大学校长、同胞前辈,还是给出出主意,总不能眼看着这些孩子这么毁掉。

李:父母如果认识到前期操作孩子留学这件事有盲目或不切实际的问题,那么一定要悬崖勒马,坚决把孩子接回去。或者退一步,找一个真正适合孩子的学校。如果孩子自制能力差,一定不要在繁华的大城市上学,比如在我们北卡这样的大学城里,周围除了科研环境,也有玩的地方,但不多,没有更多物质诱惑, 可能孩子会相对更用心地上学。而纽约、芝加哥、加州这样的地方,诱惑力太大了,不适宜自制力差的学生。

航:我身边的留学生时常调侃自己在“美国大农村”读书,在您看来,这反而成了优势。

李:在本科生或者更小的年龄段是这样的。你让一个心智还没完全成熟的孩子单独面对花花世界,孩子学坏的风险概率会大大增加。内因还是不要给孩子太多钱,让孩子知道钱来之不易。对我们这一辈人来说,从来不会去挥霍什么东西,因为我们当年下乡的经历,知道每一分钱赚得都不容易。其实美国人也是一样,你看经历过大萧条时代的人,也就是美国现在的这些老人,即便他如今是千万富翁或亿万富翁,他花钱还跟原来一样,懂得珍惜。

航:出国留学,经济上稍微紧张些不是坏事。

李:我们当年来的时候,国家公派,但口袋里面就给你 50美元现钞。国家给你买好机票、办好签证,但零用钱就给你这么多。就是说你只能进,不能退。你没有选择,没有家里的信用卡可以去刷。现在的孩子们条件太优越了,箱子里不仅提一大堆钱,还到处可以刷老爸老妈的信用卡,到这边来买新车,有的甚至买房子。

选学校究竟应该看重什么?

航:中国家长帮助孩子选学校时看重学校排名有问题吗?

李:看重排名没问题,但你要懂得这个排名是怎么来的。很多时候,一个排名往往反映的是一所学校在某一种评价体系之下,或者某一方面的实力。最重要的是,你看到排名靠前的学校那固然是很好的学校,但学校好跟你的孩子好还是不好没有一点儿关系。还是拿“常青藤”的几所大学来说,如果你是通过中介介绍,那么你呈现的申请资料可能很好,那可能是新东方等这些机构帮你写得很好。但实际你没那个水平,等到你真正入学之后,等待你的就是遭罪。

航:听不懂……

李:第一,你学不下去;第二,你融不进那个关系网里去。在“常青藤”学校,你如果进不到那个关系网里,那就没有意义。我们常说中国是“人情社会”,了解美国的人都知道,美国才是真正的特别讲究人际关系的社会。“常青藤”,看穿了就是小关系,就是小的人际网络。就是说我认识我的校友,然后这帮同学一块儿创业。这种关系才是进入“常青藤”学校最有价值的东西。但如果你没法对话,也不愿意跟人打交道,那么你爸爸就是付了那个钱也没有任何意义。选择学校,不是看排名有多高,要看适不适合你自己的实际情况。我送家长们一句中国的古话,非常的实在:宁为鸡头,不做凤尾。

航:我还想到孔圣人说的那句“因材施教”。

李:道理都没有错,勉强进入好学校,周围一群牛人,你根本插不上话,很快就会自我压抑到最低沉的状态。那几乎是不可忍受的,所以在这些学校里,精神颓废的、消极的学生太多了。

航:就只能找中国人圈子了。

李:这倒很容易。例如,北部某一个州立大学,现在有 6000名中国学生。一个班级里面,有时候 70% ~80% 都是中国学生。教授举例说一上课,班级里面只有三个美国人,其他全部是中国学生,他已经没有办法用美国的办法教课了。那你想想家长为了学校的虚名给孩子送到一群中国人扎堆的地方,这跟你在国内读书有什么区别呢?

航:一所美国学校怎么会允许招这么多中国学生?

李:挣钱,尤其在北方或加州的一些学校。若学生真的能够到北卡这个地方来,那他真的是幸运的,因为州政府每年给北卡州立大学的钱大概占 47%。而密歇根只有 5%、纽约州是 7%,所以他们基本可以不叫州立大学,这些学校整体的资金都跟州立没有太大关系,主要就靠学费,多招生。中国正好赶上这些年经济发展快,有钱人越来越多,他们又没有渠道或不愿意深入了解这边教育的真实情况,那么两边一拍即合,中国学生自然而然就多起来。

航:你们学校没有招生创收的压力?

李:我们学校不是靠学费来办学,我们更不会主动去那些所谓推介会之类的机构去抢大学生(本科生)。因为这对我们的办学来说,基本没有任何意义。你来,我看你合格我就收你,但是我们不去跟其他那些大学竞争,他们就是要收钱,要养活一大帮教授。我们办学,收一个就要为这一个负责。

航:坦率地说,单看排名的话,(北卡)三角区其他两所大学都更靠前。

李:我们三所学校的课是可以互通的,虽然说杜克的学费是一年 6 万美元,而我们北卡州立大学对州内学生收的学费才 6000 美元,因为像杜克这样的私立学校没有州内州外之分。对中国家长来说,往往更相信排名。实际上这个笼统的排名,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一方面主要是私立学校在排;另一方面,是看你的班级有多小,你招的学生平均分有多高,你什么时候毕业。这些指标对公立学校都不太有利。因为对我们公立学校,特别像我们州立大学来说,我们的定位就是大众型学校。注意!这是说我们针对美国社会的定位,不单单指中国留学生。而杜克是精英型学校,包括哈佛、斯坦福、麻省理工等,敢申请的人,大概一万人里面有一个,那么最后被录取的人可能又只有 5% ~6%,杜克是 7%,他们学生本来就更好。所以我们校长在一块儿开会经常开玩笑,我跟他们说:“实际上你们是学生好,不是学校好。如果我们能收到你那样的学生,我会比你还好。”

我们认为真正的好学校是能够把普通人家的孩子培养成精英,这样才叫真正的好学校。

航:这么看杜克每年学费那么高,但这个钱也不是你单纯有钱想花就能去花的。

李:杜克,作为精英学校,一年招 1000名大学生。这样的精英教育自然出好的人才,学校排名自然高。总共 4000名大学生,6000名研究生,多一个都不招。这是录取的比例不同。私立学校可以招很多教授,把班办得很小。

航:定位不同。

李:另外影响排名很重要的因素是毕业率,就是说四年按时毕业的百分数。这么排私立学校又占很大优势。首先,能够考到私立学校的,要么家里很有钱,要么已经有奖学金,不需要去干任何事儿,比如出去打工之类的,它的学生只要专心学习,直接毕业就很简单。但像我们这种州立大学,接收的都是一般老百姓家的孩子, 很多学生是一边打工一边学习。四年毕业率就是比学生经济条件好的学校要低,这是客观现实。再有,我们是工科学校,毕业要求必须实习,不实习不能毕业,我们得负这个责任,那么实习就意味着要推迟一两个学期毕业。但是到最后,我们的毕业生往往年平均工资要比杜克或教堂山的毕业生高 1万~1.5万美元。

航:差距还蛮大的,你们在批量制造“逆袭”。

李:因为我们的学生动手能力更强,用人单位愿意招。在公司最愿意招收的学生排名里,我们学校的学生是常年稳居全美排名前二十,没有一所私立学校是在前二十里面。一个原因是在那些学校里,很多学生本科毕业后都去读研究生了,所以在雇主排名里,他们就没有我们有优势;另外他们学校出来的学生,动手能力确实赶不上我们。所以说重要的还是看你要培养什么样的人才。

航:看来对于还没富裕到可以任性花钱,并且孩子也没优秀到可以赢得全额奖学金、读私立名校的中国留学生家庭来说,州立大学是比较好的选择。

李:想要找到好工作,州立大学花钱少,性价比高。想把孩子送来美国的家长们,我觉得需要看的最重要的排名是性价比排名。我们最近几年在这个排名里都是在前五。

航:你们的排名更直面就业市场。

李:两个月前在硅谷,1200家公司进行调查,问哪所学校的学生最受欢迎, 北卡州立排第十三,加州唯一排名比我们高的就是伯克利。我们学校的校训标语非常简单:“Think&Do.”要能够有批判性思维,要能动手。光有理论性的东西,没有用。在这个世界上,要解决问题,一定要动手。

航:您不用因为我是在 UNC(University of North Carolina at Chapel Hill, 北卡罗来纳大学教堂山分校)做访问学者就避讳谈我们,客观评价一下我们学校。

李:UNC很好,作为美国历史上最早的公立大学,它的办学有传统、有特色, 也有很棒的优势学科。兼具杜克这类私立大学的精英教育和我们州立大学的务实高效,所以同样是有条件的家庭或有能力的学生很好的选择。另外,排名很大程度也是印象分,很多大学校长收到问卷调查后,比拼的是印象分,北卡州总共是16所大学,你们教堂山历史最悠久,100年前就有了。所以说打分的话,很多就跑到教堂山去了,知名度摆在那儿。但其他的学校,很多都是以地点命名,那么往往外州的校长就搞不清楚谁是谁。

航:州立大学的教学跟本州的经济社会发展结合得相当紧密。

李:去年对北卡州经济的产出贡献,16所大学一共是 79亿美元,北卡州立一所大学就是 69亿美元,占绝大多数。从另一个角度你就可以知道,来我们学校上学会有多少实习机会。所有的技术转让,几乎全部在我们这儿,包括食品安全、农业技术转让等。每一个县,都有北卡州立大学的一个专家在进行农业指导。在北卡,重视农业是有传统的。我们的教授把技术带到田间,再把新发现的问题带回实验室解决,这是一个非常畅通的渠道。在中国这方面似乎有些复杂,做技术转让的跟学校没有关系,好像要通过农科局之类的单位,有些绕弯。

航:三所大学形成的研究三角地,优势学科自然也是扎堆儿的。

李:生物统计、药学、大数据……当今世界上最热门的学科,在这边的三个学校都有很领先的教授和项目。另外像我们的纺织学院,全世界著名。纳米技术,非棉花的材料,智能纤维……研发机构都在这里。我们的设计学院,跟纽约时装技术学院(Fashion Institute of Technology,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FIT),还有上海的东华大学都保持着密切的合作关系。那么我们最强的农、工自然不必多说。我们的大农业在全美排进前三名,跟 UCDavis(University of California,Davis,加利福尼亚大学戴维斯分校)、康奈尔大学(Cornell University)并列。工学我们排在十三名左右。

这里还有一个特点是印度人(留学生、学者)很多,他们都很务实,知道在北卡州立拿了学历之后,到硅谷就能找到工作。你知道,印度人家里一般没有钱,能够出来读硕士的人几乎都是用助学贷款,但是他相信我们的学位能够为他找到工作,然后他就可以把这笔贷款还上。

航:如果上研究生或者博士的话,在你们这里大概更省钱。

李:目前我们学校有中国学生 1300多人,印度学生 1600多人,中国学生主要是研究生,大学生(本科)不到 200人。到了研究生阶段的学习,主要应该看教授做什么,他的研究你感不感兴趣,还有就是看教授有没有钱。因为大家都知道,到了读博士的阶段,再跟家长要钱那是件有点不好意思的事情。所以研究生找的教授手里要有钱。

航:你们的教授为什么手里有钱?

李:主要是工业界对我们投入支持研究的经费多,这方面我们排名全美第八。工业界横向给的钱很多,第一是麻省理工学院。

航: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钱多了才好办事。

李:这里所有的研究教学都紧跟业界实践。像我们的研究成果,如果有老师把它给做出来了,但没有人感兴趣的话,我们就干脆不申请专利。我们认为有多少专利不重要,但是专利有没有人使用,使用之后的产值是多少才重要。我们看重的是专利的影响因子。

航:老师的成果都是以这样的标准衡量,那学生在这儿锻炼的必然是一身的生存技能。

李:所以我们的创业排名非常靠前,去年麻省理工学院(Massachusetts Institute of Technology,MIT)第一,我们第二。2017年我们排名全美第一,有13家公司是从我们学校创业出去的,这个就是我们跟私立学校的区别。

还有一点我想说的是,不仅仅在选学校方面我们不应只看重大学的排名,在选专业方面,我们也同样不要受传统观念影响过多。我举个例子,医学生如果单讲就业的话,你说是学“人医”好还是“兽医”好?

航:肯定还是人医名声好听呀!要是能在美国真正当上医生,那该多牛!电影、电视里都把在美国当医生说成最荣耀也最赚钱的职业。

李:其实现在学兽医的市场前景反而更大。在美国,你只要是学医,就是研究生,本科大学生都还不涉及医学。要进入医学领域,都要先学四年的大学基础课。这里以学生物的为主,本科毕业再考医学院,或者是兽医学院。务实的美国人往往选择学习兽医,一方面或许是因为北卡的孩子从小有很多机会亲近自然, 普遍喜欢动物。但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将来给动物治病,要承担的医疗保险跟治疗人相比便宜太多。死掉一个动物,毕竟和死一个人不是一回事。但人医和兽医入行后工资是差不多的。

航:就这三所大学来说,杜克大学(Duke University,BlueDevil)和 UNC 都有医学院,但你们北卡州立的兽医院的确是非常出名。

李:的确,如果你有机会到我们的兽医院参观,那会颠覆你对传统兽医院的概念。那完全是一所比很多人医院都更先进、更现代的医院。同时,想要进我们的兽医学院也非常不容易,甚至有些学生是先去学习人医,然后再来我们这儿改学兽医。兽医学院里,从乌龟、鱼,到小猫、小狗,再到牛、马等大牲畜……都有很详细的分科。

航:在这边一谈到医学,第一个提到的就是医疗责任险,上个医疗责任险就一个字——贵!但中国人往往是考不上人医才学兽医,这一点上与美国还存在认识的偏差。近几年宠物在中国越来越被人们重视,市场环境慢慢在变好。

李:国内经常有机构到我们这边请教授给他们办培训班。中国想开宠物医院的在大城市里有很多,这都是看到了商机的人。

教学环境大不同

航:我刚刚才听说一个巧合,您跟我之前采访的曾昭邦教授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又在同一所学校工作的好朋友。今天是你们的六十大寿!先给您贺寿,再问问题。您这个校长能当到多大年龄?有像国内的那种退休年龄的限制吗?

李:美国没有这个限制,你愿意服务到多大年龄自己说了算,当然还要看人家要不要你服务到那个年头,也不是说你想干多久都行的。

人逢喜事精神爽。笔者采访李百炼教授(左)当日,恰逢他与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同事、好朋友曾昭邦教授的六十大寿。老哥俩在庆生聚会上穿起 10年前 50岁生日时的衣服,相互开玩笑。

航:那我问个尖锐点儿的问题,您觉得您在这个位置上,美国人最看重的是您哪方面的能力,是您能拉来钱?

李:不,不!主要是真正想为大家服务,也有这个能力为大家服务。这不是唱高调。当年我走进这间办公室的时候,我们团队中管理国际事务的人大概只有16个,现在是 60个,十年间增加了这么多。在美国,干部的评估是 360度,不像在中国,往往更多需要对上面的领导负责。在这儿的话,底下的人跟上面的人是同等重要。

航:怎么体现呢?也像两党制总统竞选似的?投票决定,下面的人不满意真不给你投票?

李:是的,每五年,也有一个类似的选举。2016 年我刚参加过第二次。

航:你们也得上台去讲你们的施政理念?

李:当然,你下五年的计划,你过去五年的贡献等,都要说出来。还有辩论的环节。

航:如果你真的没有做出像样的成绩,学校认为你不符合这个职位,那么他可以重新再招聘,对吧?

李:这个工作不是那种一任四五年然后就没事了,政策都是需要有连贯性的。但你得做出东西来,别人得承认你,而且觉得再给你时间能够做到更好才行。我现在是第十一个年头,那么就是在名称前面加一个“Senior”(资深的),这个也是一种认可。成绩要靠数据说话,光讲得好听也没有用。

航:老师和校长的职务任免我们也大概了解,这不是咱们学生关注的重点。留学生肯定还是对具体的学习环境更感兴趣。

李:我建议你有时间去参观一下我们 NCSU的图书馆。那绝对是 21世纪的新型图书馆,非常棒!充满了现代和梦幻的氛围。传统的图书馆 90%用来存书,10% 用来做学生空间,不能说话只能阅读。那么我们的图书馆办馆理念刚好相反,因为我们认为传授知识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理解它、应用它。当今时代, 手机本身就是大百科全书,拿出手机接通互联网,什么样的知识、什么样的概念都不难查到。我们学校专门致力于如何改变传统教育,这个图书馆就是基于这个理念建立的。

航:您说的这些概念可能很多大学的管理者都会说,可他们没有一个具体的东西摆在那里让人看见。

李:这就是 21 世纪新大学的概念。这个图书馆就是用来实践这个概念,这里大概有 10% 的空间是用来存书,而且是在地下室。你要书的时候,提前 5分钟在手机或者计算机上一点,溜达到图书馆前台,机器人(机械手臂)就已经把书给你取来了。

NCSU 图书馆完全采取新世纪智能化理念设计,实现了机器人(自动手臂)取书、还书的高效快捷。

航:好有科技感。

李:那么图书馆空间的绝大部分,大概 90% 都是用来教学讨论。我们知道, 只听、只看,记忆力很有限,许多时候是记不住的,两个星期以后,只看能记住10%、只听能记住 10%。但如果你动手,然后再看再听,并且去跟别人宣讲这个概念,那就可能掌握 90%。美国教育就是按这个规律来做,不需要跟你讲那么多, 咱们一块儿做,不懂的你问我,这叫作“翻转课堂”。

航:学生“翻身做主”了。

李:在美国的教育里,概念并不重要,你在任何一个地方,打开手机可以听任何一所大学的课:麻省理工的、斯坦福大学(StanfordUniversity)的、我们教授自己的……各种课在网上都能听到。但有些教授,教案十年、二十年不换, 本身如果表达能力一般或者实践又不是很充分,那你就是听他讲半天听不明白, 这是浪费学生的时间。现在学生只要 Google 或者百度一下,他什么东西都知道。课堂上经常出洋相:教授说这个问题太难,我们现在还不知道答案,有待于未来的科学探索。可是话音刚落学生马上举手说:“哎,不对,教授,上个星期这个文章已经发表了,问题已经解决了……”

航:好尴尬……所以现在知识本身已经不是教授在控制了。

李:这不像是孔子的时代,他读万卷书,而你没有时间读书,你在放羊、你在种田,你必须去听他讲你才闻道。但现在,你发现每一个人在知识面前都是平等的,每个人打开手机,想学什么都可以,所以说教授已经没有传授知识的绝对权威。但不是说教授不重要,教授的重要性体现在帮助你理解。经过教授的引导帮助,你可能确实懂了这个问题。因此,上课已经不单单是传授知识,而是大家一块讨论,做作业,而且是小组做作业。你要把这个问题讲给那些听不懂的同学,如果你能讲出来,就说明已经不需要记忆了,你已经掌握了。那么考试的话也就不一定是拘泥于以前那种必须让学生一背背到半夜,第二天在考卷上写一堆概念的形式。

航:更注重理解和运用,这个一起做作业的过程大概也会变得有趣很多。

李:还拿我们这个独一无二的图书馆来说,就是在用新的科学技术上很多课。教室里有很多墙壁,墙壁上、天花板上全都可以打成图像。比如说你学历 史、学艺术,你直接就可以参观伦敦大英博物馆的每一个展室、每一幅画,都可 以在那盯着看半天;像我们研究植物的,上森林课,很多东西我们教授早不需要干巴巴地去解释,比如这棵树长成什么样、这个果实什么样,就可以直接走到 “原始森林”里面去看,哇!这个是什么树种?这个根茎是什么样,非常直观。从这样的课堂里走出来的学生就不再是停留在书本知识里的学生,他会问很多问 题,比如为什么地上有这个青苔?这个土壤怎么样?学习不再是那种填鸭式的、灌输性的,我们学校几乎 70% 的课都是这种翻转课堂。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我们的学生找工作有优势,能动手、会提问,又会自己解决问题的人到哪里都受欢迎。一个人会问问题非常重要,不会问问题就说明他没有思考。

与时俱进,留学生思维亟待升级

航:听您聊才知道当代美国的大学早不是我们当年走出的那种校园,从里到外都完全不同。

李:时代发展太快,面向实际的话,传统的学位作用已经不是太大。作为校长,如果某个班缺课率很高,我先找的不是学生,我要找教授。你怎么教的?为什么你讲课每个人都在睡觉?或者根本就不来上课?说明你的课没有吸引力!不能怪学生。

航:您刚才举的例子是不是真的在现在的课堂上经常出现?就是教授刚说一个问题还没有答案,就被学生拿着手机上来给出答案了。

李:这不是教授不想学新知识,是教授没有时间。教授天天要到外面开会, 去找钱,他上网的时间真没有孩子们多!只要这个孩子有兴趣,学习就是他这个年龄阶段唯一的事情,那么在网上找到更多资源的可能自然比教授多。

航:但他搜索到这个肯定心里会对教授不服呀。

李:不服也很正常,翻转课堂就是这个效果。中国传统的师道尊严在这边没有市场。每个人都能够传授知识,而且传授得很好。这些东西在互联网上都公开了,只是拿不到学分而已。

航:我在 UNC就目睹了学生上课把腿放课桌上,嘻嘻哈哈跟我们传媒业界挺有名气的大教授讨论问题,这在中国的课堂上几乎不可能。

李:这是中美教育本质的差异,中国教育重形式,美国教育重效果。在美国人的概念里,学位不是目的,学位是手段。中国人往往迷信 Ph.D(博士学位),但是如果读 Ph.D后不作研究,不去教书,那么等于白费,这个是中国学生的大问题,没有想得更远。如果你已经想通了未来是要做一件具体的什么事情,那么有没有Ph.D的学位不是最重要。你如果读一个切实一点的 Master(硕士学位),可能对将来更有帮助。Ph.D的话,受一大堆学术要求上的罪,最后没用上,是不是值得……

航:在中国,“博士”是个挺光荣的头衔儿。

李:美国孩子,真正读到博士的很少。如果崇拜,崇拜的应该是某个博士的研究成果,而不是他的博士头衔。说明白一点儿,崇拜博士头衔,其实是虚荣和不愿意思考造成的盲从。也可能是因为这个学生,在他以往生活经验里就没有任何一个人能站在更高的点上指导他,帮助他获得独立思考,规划自己人生蓝图的能力。

航:难怪说美国人做事目的性都很强。

李:在美式思维里,不是说别人说好,我就一定要削尖脑袋去上这个学。我儿子现在 27岁,MIT毕业后到硅谷开公司已经好几年了。他告诉我,他们学校出来的人有三类:最牛的是那些没有毕业就走了的人,或者是毕业之后马上开公司的人,因为还没毕业的时候就有人来劝你退学,人家给你钱让你开公司,这个是第一类,你看各个公司的大老板几乎都是退学的。在当下科技飞速发展的时间段里,他们掌握了核心的技术、意识和人脉,那么不抓紧干事业,读四年书下来他认为是耽误了很长时间。第二类就是毕业出来马上在大公司里面干活的,这些人很能干,但是没有自己的想法。第三类人,就是什么想法都没有,但书还读得过去,那就只有继续读研究生。所以他们这些人是看不起读研究生的人的,他们说:“You don’t know what do you want to do. You have no idea,so you go to the graduate school.”(你不知道你能做什么,你根本就没想法,所以你只能继续待在学校里做研究。)

航:这种概念对很多中国学生和家长来说,是要在脑子里来个 180 度的大转弯。

李:所以我一有机会面对现在的中国留学生,我都尽量去跟他讲:英文水平和文化的融入,这两件事很重要,否则你没办法站住脚。

航:您谈到文化的融入,最近好像我们三角地的华人参政意识有了明显的提升。比如我们 UNC的顾泓彬教授通过真刀真枪地竞选当选了州议员。这在过去, 华人、女性,又是移民过来的,不是土生土长的美国华人,几乎是不可能的。

李:我们很熟,在她竞选过程中我们还不断交流,帮她出主意。她能够最终顺利选上,对华人在这块地方的权益还是有很大帮助。

航:我去拍摄过她的拉票现场。但就那天看,华人不多,参与这些事的意识还有待加强。

李:但好在她底下的拜票等活动做得很好,也真正有好的施政理念,于是也就真正有了好的结果。这对华人社区的意义也很深远,在教堂山这块地方,华人很多。但这之前,声音没有被听到,美国人传统的认识里,我们华人常常被认为是书呆子,给人固有印象就是在教育、科研方面不错,然后小孩子都很优秀。这次胜利,未来在议会里至少有我们的族裔在为我们的权益讲话。这几年我们逐渐有了参政的意识,但文化、性格里的东西,显然要慢慢改进,这已经是第一步, 我觉得挺好的。

作为 NCSU的主要领导,少数几位在美国进入一流大学管理层的华人科学家,李百炼博士多年来活跃在中美交流的各个领域。

航:为什么说在美国社会里,这个“参与意识”非常重要?

李:在美国的企业、学校里,中国人竞争力往往不如印度人。究其原因,中国的文化和社交习惯,对我们在这个社会里的生存发展有很多不利因素。以我们学校为例,中国大陆来的教授是 110个,真正做管理的就 3个人,一个院长,一个系主任,加上我。实际上我们的同胞都很优秀,但是咱们习惯只扫门前雪,不管别人的事,这个概念在美国不是很合适。在美国,大家很看重你有没有“公共世界”的意识,一定要有事大家一块儿做。往往是一个事情来了,印度人虽然也没听懂,但他手举得高高的,任何时候,常常是说:“这个东西我来做,没问题。”中国人表面上往往表现出“没有兴趣”,其实他愿意搞自己的这一块事情,认为什么事情对自己有利,加班加点默默在底下搞。对参与公共事务往往不感兴趣。这就失去很多机会,失去了为大家服务的机会,缺乏的就是 Volunteer(自愿者) 的精神。

航:就好像体育比赛的项目,单人项目我们往往搞得很好,到了集体项目就不如人家。

李:我们教育孩子这一点非常重要,不能光为自己。美国没有我们的传统道德教育,但是美国孩子从小做义工,志愿者的精神从小在培养。如果你认为公共事务对你没用,其实也不能算是聪明的利己主义,因为你就此失去了一个别人评估你的机会。你压根儿不来参加,大家怎么知道你有多大能力。这种从小养成的习惯就导致我们融入美国政治主流的能力跟其他族裔比差很多。咱们太注重学习好,为自己。美国人不是这样,他们不管是有没有这个能力,总是先说:Okay,I can do it,let me help you.(好的,我可以做,请让我来帮助你)。

航:观念需要彻底转变。您当年也有那种“故意把自己丢到美国人圈子里” 的心态吗?

李:当时我们不丢也没办法,反正周围就那么一两个中国人。等于在我还不完全会游泳的时候,硬把我扔到游泳池里,那么只有努力去挣扎、适应,慢慢也就会了。

航:旧的教育模式正在被互联网时代全面颠覆,中国人要适应,必须有改变。

李:中国人传统的教育里,讲究教授权威,讲究师道尊严。那么作为学生, 我们就是习惯背着手听课,这个习惯到美国以后会很吃亏,这会让你失去很多机会。

航:我们知道,近些年中国国内的经济发展速度非常快,某种程度上机会要比在美国这种已然固化的社会更多。您怎么看中国学生在美国读完书以后的去留问题?

李:其实聊到就业,无论在哪里(国内、国外),用人的公司都看重你的实践经验。我们鼓励中国留学生回国,但不是仅仅带着一张文凭回去。要有竞争力,最好要有实习经验。

航:又要谈到你们 NCSU 的实习机会多这个优势了。

李:这的确很重要。我们的毕业生,几乎都可以实习三年,现在如果没有实习经验,那么每年回国的人那么多,每个人都有一个学位,都是“海归”。招人的公司根本搞不清楚你这个学位到底是干什么的。相反,如果你在美国的企业里有了两三年的工作经历,那么就变得很直观。中国老板雇用你,看你简历就知道你可以干一件什么事情。那么他也有这个底气重用你,比如他发现你已经在美国高盛做过,好,我这个银行就给你一个这样的职位,而不是从复印文件、倒咖啡开始的职位。

我的态度很明确:鼓励回去,中国机会很多。但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也不是什么人都能留下,美国竞争非常激烈。

航:看来中国留学生如果想在美国立足,必须下决心从思维观念、学习方法、服务社会的意识等各方面都有彻底改变。

李:其实不仅仅是想在美国立足才需要改变,在全球范围内,互联网所带来的改变,科技高速发展对固有社会格局的打破已经使不愿意做出自身改变的人越来越难受。

航:您是说无论中、美,我们固有的思维习惯会逐渐难以适应社会的进步?

李:从生理学的角度来分析,这涉及一个提升“右脑学习”的问题。近年来的科学研究发现,我们人的左脑往往长于逻辑思维:数学、物理、语言等都是左脑进行工作。中国的教育往往太过注重左脑。不是说左脑不好,它在漫长的农耕时代、工业革命时代的确为世界起到很大作用。但是右脑,管的是空间、形象思维,音乐、艺术、社会学的东西都在右脑。中国传统教育以前天天奥数呀,这个比赛那个比赛呀。到头来,训练出来的就是个机器,一个工具!为什么说在实验室干活的全是中国人或印度人,说得难听点,就是高级打工仔,虽然你有博士的头衔,但你还是个干活的,只不过你是为公司做技术工作罢了。

你注意观察很多企业高层的美国人,他就是个学士学位,整天满世界游山玩水,想法全是他的,坐在地球各处的美景里遥控你干活。他做老总做得极其潇洒,招一帮中国人、印度人为他打工,看看美国现在的很多大公司都是这个模式。

航:这个理论听说过,但之前顶多认为是我们东西方各有所长。

李:要关注科技的发展,居安思危。我们从小的教育,的确限制了我们适应这个时代。有人已经预测,不出五年,计算机可以代替人脑。机器人真正要替我们干很多事情了。你知道,AI(人工智能)的发展速度极快,最近 IBM在做的很多项目,比如机器人瓦深,现在它的学习能力已经发展到一个完全超乎我们想象的程度。通过大数据的分析、学习,尤其是在疾病分析领域,它比人快得多得多。因为它可以毫不费力地把全世界的所有数据都串起来,那么你就不难理解我所说的危机感从何而来。如果我们现在还仍然只管左脑不注重右脑的发展,那么我们的工作被机器彻底取代只是时间问题。所以如果孩子还小,家长就一定要掌握方向,学点艺术、学点音乐,学点批判性思维,这些对孩子的成长都有好处, 将来的作用会非常非常大。、

北卡三角地:全美科技新引擎,教育制高点

航:各学科的教授往往可以就自己的专业给留学生提供一些建议,您之前说学生若有幸来北卡三角地读书,是非常幸运的。那么作为校长,您能否从北卡教育资源的角度给我们作一个宏观的介绍。

李:首先,北卡历史上就是个大农业州,大的生物技术公司都愿意搬到这儿,没有好处,大公司不会来。最大的好处就是科技资源,跟大学里的教授合作,科技会直接带来经济效益。现在全北卡有 500个生物技术公司能够落地,这跟这里是生物技术的中心很有关系。

再有就是北卡的自然地理条件得天独厚。在这儿待过的人,到美国别的地方都不会太喜欢,都会搬回来。我本人就非常典型,在明尼苏达大学其实很好,大学本身很大,教学环境也不错,但是太冷,半年时间都是冬天,白雪皑皑。所以后来我们一家综合考虑又回到北卡,一直在这边工作就再没有离开。

北卡树很多,在美国东部的中间。不南不北,四季分明,不像佛罗里达那么热,也不像纽约、芝加哥那么冷。人口增长速度快就说明这里宜居。那么加州也很好,但就是太贵了,所以人都往这边来,北卡现在每年的人口增速列全美前三名。

航:从北京过来,最明显的感觉是,在北京我们是在城市里种些树点缀生活,在北卡是在森林里居住,是客人。植物、鹿、松鼠才是这里的主人。

李:这里的生态环境的确保持得很好。在地图上看,北卡是一个很长的州。这个三角地位于北卡中部丘陵,往东开车两小时就到了海边,可以去游泳。往西开三四个小时,就是美国东部最高的山脉,大烟山国家森林公园就在那边。最早,这里的传统产业主要是烟草、家具和纺织,现在基本都被代替了。纺织、家具的生产制造基地主要跑到中国去了。

航:看看美国的教育地图,别的州大学也都不少,很少像北卡三角地这样被称做大学城。

李:目前美国总共有 4665所高校,真正的研究型大学只有 2%。只要是高研究型大学,那其排名就一定是前 100名,我是指研究的密集和人才的产出。这个地方(三角地大学城)非常特别,我们是最大的一所大学,然后你们北卡罗来纳大学教堂山分校是第二大,但历史最悠久。杜克更是早已名声在外,素有“南方哈佛”的美誉。我们看这些学校的专业设置,其实跟社会需求是紧密联系的。最早的主要专业就是三项:商科、法律、医学。因为男人若想有钱,大概就是要去干这三件事。那么随着女性社会地位的不断提高,有了读书和教育后代的需求,相应地,人文学科也得到了长足的发展,比如,历史、地理、文学、音乐……你在教堂山访学,大概更了解,人文学科还是主要为富家子弟服务,那么只不过公立大学是用公家的钱为富家子弟服务了。

航:说老实话,没采访您之前我也是单纯受排名影响,心里默默把三所学校排了个高低前后。但来到 NCSU以后真是不断感受到震撼,像我们窗外这个漂亮的高尔夫球场,听说就是给学生们上体育课的地方,按国内的概念,这是纯粹的贵族运动。

李:美国概念不是这样,这边普通美国人都可以打(高尔夫球)。我们的学生也的确在这里上体育课,并不是奢侈。这学校之所以占地面积大,经济实力强,要从大学的历史说起。你知道,我们 NCSU是属于政府的“赠地”大学。

航:政府赠送的土地?

李:这要追溯到林肯当总统的时代。南北战争以后,政府发现早期的公立大学跟私立大学区别并不明显,都在培养所谓“大师”。真正对国家、州的经济发展影响效果不明显,所以林肯总统就说服国会,签了一个协议法案,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赠地法案》。就是说每个州,我要你开一所特别有用的学校,我(政府)把这块地赠给你,不要钱。但是你的任务,除了教学和科研外,一定要为整个州的经济服务。美国没有联邦大学,全是州立,所以说赠地学校最接近于联邦大学,因为地是国家给的,加上每年有技术转让经费。所以这就是我们和教堂山、杜克根源上的区别。而且我们必须收 50% 的州内学生,让一般老百姓家的孩子接受良好的教育。

美国的《赠地法案》对国家经济发展起到了决定性作用。而且早期的赠地学校都讲 AM(AgriculturalMechanics,农业机械学),当时美国主要的经济是农和工。我们学校原来就叫 AM,现在改成州立大学。因为现在的时代,社会发展已经远不是农、工的问题了。

航:三所学校也形成了有效的资源互补?

李:这样三所高研究型大学之间相距只有 30英里左右。这么近,在美国甚至世界上都很少见。强强联合,自然产出很多,研究成果很多,所以形成了这个研究三角区。这个地方,除了上面提到的科技企业,医疗、制药行业也都非常发达,英国 GSK(GlaxoSmithKline,葛兰素史克)的研发总部在这里,很多药物临床试验项目,在三所大学里都有很权威的实验室。

另外在奥巴马时代批准的全国性质大力支持的能源中心在这里,我们叫作Power America。国家一年给我们拨 1.4 亿美元,这个力度是很大的。

现在各行各业都讲大数据,那么要找全球大数据领域实力最强的地方,可能非这里莫属。北卡州立大学的大数据研究在美国排第一,斯坦福是第二。想要读大数据的硕士,那么北卡则是第一名,因为做计算机软件的人都知道 SAS(Statistical Analysis System,全球最大的软件公司之一),这几乎是这个行业标准的制定者,它就是由我们学校在 1966年开发创始的统计分析类软件。我们的计算机专业非常强,统计学全美排名前五,应用数学占第三。大数据实际就是个综合的东西,是跨学科的,尤其是临床试验的大数据。我们跟杜克、跟教堂山都有合作,我们叫作 Control Research(控制研究)。

在三角区,你可能触碰到当今世界最前沿的科技,比如大家知道下象棋击败俄罗斯棋手的机器人瓦深,就在这里,我们的学生可以随便用,一些比较复杂的,需要高速计算的数据,我们学生可以直接用瓦深来计算。

另外,离这不远有个非常漂亮的大楼,那就是美国国家安全的大数据中心, 在那个楼的三楼。它整个电网都是从华盛顿直接拉过来的,我们的学生都没法用,我们只是为它做软件,上到那个三楼是一级保密实验室。政府为此每年要给我们将近 4800 万美元。

百炼成钢,海外报国

航:听您讲了这么多,给我们上了一堂留学美国的常识普及课。最后咱们聊聊您自己吧,首先您的名字,显然带有鲜明的历史烙印。

李:我是 78 级大学生,最早是在北京林业大学学习生物,1982 年毕业, 1983 年就到了美国,很多年了。在这儿读了硕士和博士,然后到明尼苏达大学做了 6 年教授,再回到这里。

航:当时是怎样的契机来美国?

李:我们这一代人对邓小平的感情很深。我高中毕业下了一年乡,然后因为邓小平提出新“下乡”政策,我一年后就回城了,紧接着在工厂当了三年工人。三年之后,全国恢复高考。但是 1977年我没有时间考,于是 1978年考上大学。

77届和 78届就差半年,所以我等于还是中国“文革”后第一代大学生,又几乎是第一批公派留学生。虽说是公派,但是这边给钱,必须有公派名额。你们都知道,当年上大学就竞争得非常激烈,差不多几万人里边选一个,那么出国就更不用说了,一个学校就那么一两个人。

航:在那个时代,您能得到这样的机会,并且一路走来,到了今天取得这样的成绩真是殊为不易!

李:所以我一有机会就要跟年轻人讲:人要心怀感恩。我说感谢邓小平,就是因为这几件事促成了我人生的转折,没有邓小平就没有我们这一代人。那么我想很多人,包括你现在心里肯定也在想:“那你当年公费留美,用了国家的名额,学成后这么多年,你怎么不回去?”

李百炼校长经常代表 NCSU接待从中国国内到美国来的考察团,为国内相关领域专家、决策者对接美国的科技、教育资源提供帮助。

航:哈哈,这个问题您不说,我也没法问……

李:走到今天,我真心感到,实际上我们这批人,比如像我、王小凡、曾昭邦这些人,我们不回去,身份在海外,往往对国家的贡献比回到国内还要大。为什么这么说呢?历史的原因,我们的人生已经在海外生根发芽。现在国内科研环境、教育发展的外部环境的确比过去好很多,但像我,已经在美国高校的管理岗位上,单单这一个星期,就会接待两批国内质检、环保等领域的行业带头人过来交流学习。有我们在这儿,能把这边最先进的技术、意识、资源高效对接到国内各个领域。

学生们正在进行作业拍摄。NCSU纺织学院世界一流,每年,中国国内同类院校都会送二三十个学生到这里来学习。

航:国内过来“取经”的团队很多?

李:从管理者的角度来说,中国和美国这种层面的交流越多越好,是一种双赢。中国现在经济发展越来越强,但需要的是软实力。尤其在高校,我们看到国内新校园里面的仪器一个比一个贵,但是真正怎么个管理法?还是不规范。多走出去,请进来,类似像现在和你这样的学者交流,就变得很简单直接。作为身在海外的专家,我们作咨询、讲课、带学生,很多科研成果的转化直接惠及国内, 可以说没有我们这一代人在海外的努力,中国的科技发展不可能到今天的样子。那么我现在还是“长江学者”,在国内带着一批人。杜克的王小凡教授,最近增选了中国科学院的外籍院士,对中国科研队伍的建设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我们这种效力祖国的方式,目前看来最为直接有效。

航:好的,李校长,感谢您。

Leave a Comment

您的邮箱地址不会被公开。 必填项已用 * 标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