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胡惊鸿 【华e生活笑侠整理】
我曾合影老布什，是真身，不是蜡像，不是纸片人。
2008年12月与老布什在休斯敦姚餐厅合影，背景中的淡定哥是亮点。
评估自己，非富非贵，与省部以上大官见面一般都隔着电视屏幕，怎么可能与这位世界舞台上的大人物合影呢？但是，机缘就这样撞上了我，躲都躲不掉，当然我也没躲。
2008年底，自驾了一趟美国南部，车辘轳滚过南卡罗莱纳、佐治亚、阿拉巴马、密西西比、田纳西、阿肯色、俄克拉荷马、得克萨斯、路易斯安娜，共九个州，所涉区域几乎占美国国土的四分之一。
背负中国古训，读万卷书，行万里路，逮着机会就上路。
在得克萨斯州的休斯敦，我们最期待两个节目：一是看火箭队主场的NBA篮球赛，那时姚明还是主力，休斯敦球迷把他当自家人，我们也把休斯敦火箭队当自家队，呐喊加油，十分投入。二是到姚餐厅吃一餐，姚明家的餐厅，当然得去打卡捧场兼篮球朝圣。
与老布什的“峰会”，就发生在姚餐厅。
姚餐厅外景和内景
姚餐厅座落在城区的一个商业广场中。就像姚明在火箭队一样，既突出，又与周边融和在一起。
进门处玻璃柜内有各种明星级篮球用品展示，来访者首先确认过眼神。
店堂只一层，大厅敞开式，没见包房，大大小小三四十张桌子。顾客有黑头发黑眼睛们，更多的是黄头发蓝眼睛们。
我们自然是宾至如归。旅途中进美国餐馆，看满页英文点陌生的西式菜，如经历一场场托福考试。到中国餐馆了，驾轻就熟点了素什锦、鱼香茄子、京酱肉丝，安抚自己从根子上爱国的胃肠。
吃饱了，有空抬头看看四周了。突然发现，隔着我们五六张桌子，有一位白首老者挺眼熟。难道是老布什？
我们约略知道，布什家族扎根于得克萨斯州，但从没关心他们居住在哪个区域。得州那么大，知名的城市还有达拉斯、奥斯汀、圣安东尼奥，即使休斯敦，也是一个大都市，人海茫茫，事先约好了也不一定能遇上，何况我们是难得一来，不会那么巧吧？
看看周围的美国人，照常用餐，波澜不兴。大概是我们认错人了！
我们问邻桌一位美国人：“那位先生是不是老布什？”
美国人微笑着说：“是的。”
嗯？他不是前总统吗？而且他的儿子小布什还在总统任上，还在京城白宫坐着第一把交椅呢。按中国传统说法，这位爷还算是太上皇哦，跟咱平头百姓坐同一个大堂吃饭，也不清个场，封个路，背景调查一下周边外国人。
我们再确认：“是不是现任布什总统的父亲？”
美国人仍然微笑着：“是的，正是。”然后他继续埋头对付面前的烤鸭，并不把目光留驻那个方向。
你们，也太不把领导当回事了！真不习惯你们！
这时，老布什起身往外走了。我们不由自主地站起来，迎上去。
“能否跟我合个影？”我听到自己在问。
“好啊！”老布什爽气地应道。
面对镜头，八十多岁的老布什跟我并排站着。他个子极高，应有一米九吧，微躬着身子，以配合我的身高，并问：“你是中国女士吗？”
我说：“是的。”
中国于老布什不是陌生之地。中美刚开始破冰时，他就是美国驻中国联络处主任，在北京住了一年多，骑着自行车串胡同。1975年他家制作的圣诞贺卡记录了在中国的身影。1989年登任美国总统大位后第一个月就访问了中国，创造并保持着总统上任后最快访华纪录。他一生访华20多次，单1996年就4次，比在美华人回国省亲都要勤快。2008年北京奥运会，他又与时任总统的儿子小布什一起出现在开幕式上。
1974年老布什驻京期间，与他的夫人芭芭拉骑自行车在天安门广场的留影
收藏在老布什图书馆的他家1975年底制作的圣诞节贺卡，上面收录了他一家，包括小布什年轻时在北京的照片，以及亮眼的中文传统贺词
果不其然，他后一个问题有点像国人相问：“你来自中国哪个省市？”
我答：“上海。”
“噢，那是一个非常现代化的大城市，”他说道。
临别时，他说：“节日快乐！”
那一天是圣诞节，相当于他们的大年初一，许多美国人放假休息，家庭团圆聚餐。他没有使用更有宗教意味的“圣诞快乐”，许是出于潜意识中对其它文化的尊重。
老布什离开了餐厅。我们这才注意到与他同行的人员中还有芭芭拉，遗憾合影时没邀请她。另外还有一二个壮实的男子，应该是配给离职总统的保镖。
餐厅里仍然像原来一样平静。若不是数码相机里的照片作证，我们都怀疑刚才遇见过老布什一行。
与老布什相遇合影只是几分钟，但此事引起的话题讨论和思考一直绵延至今。关于领导人与民众，关于中美文化差异，还有关于美国的过去和现在。
我很庆幸当时联邦安保人员没有把我撩倒膝压，老总统没有对陌生人的合影开价，政治人物敢于表达对中国的了解和喜爱。
俱往矣，2018年老布什去世，他所归属的那个年代仿佛也随之谢幕。
老布什出生于1924年，成长、从政、生活的几十年，正值美国在二战中一锤定音，战后快速崛起，成为世界老大，全社会充溢着成长的朝气和自信。
而老布什本身，也是斜杠人生的完美写照。他出生于富贵之家，耶鲁毕业，为国上战场毫不躲闪，正如传说中的蓝血精英。二战中所驾飞机被击中，他跳伞掉入茫茫太平洋，同组战友都遇难，唯他被神奇获救。他长寿而健康，90岁时以高空跳伞庆祝自己的生日。他70余年始终如一的长情婚姻，他各有所成的子女，他平和包容的政治态度，他勇敢、从容、有尊严的行事方式，在通往天堂的路上，获得了美国朝野和两党一致的赞美。
葬礼那天，美国联邦机构及部门关闭，股市休市。在任总统特朗普和四位前总统都到场送行，这也是他们最后一次同框。
2018年，老布什葬礼上，时任总统特朗普和在世的前总统站在一排
此后，两党互撕，越演越烈，中国时而被用作政坛打架的砖头。
那个有威望的劝架人走了。世界格局、力量和心理也发生了重大变化。
老布什结缘中国，是他的主动选择。之前他曾任美国驻联合国大使，也有机会去欧洲发达国家当大使，但是他要求赴任中国，当时中美还没正式建交，只是联络处主任，从岗位来说有些降格。
1979年邓小平访美时，特意安排了去休斯敦看望随上一届政府下野的老布什。中国驻美国第一个总领事馆也放在了休斯敦。
之后，老布什当选副总统8年、总统4年，以及退任后的几十年，每当中美关系面临困难，他都出面维护和加强。
1979年邓小平访美，特意去休斯敦看望与上一届政府一起下野的老布什。在那次访问中留下了戴牛仔帽的影像
这种不加掩饰的友好与亲善，不仅出于他宽厚温和的老派绅士个性，也由于他对政局的高阔视野和对国家的责任。他说：美中关系是世界上最重要的双边关系，两国必须携手合作应对未来全球性挑战。
抚今追昔，有媒体感叹，美国告别了一个时代，中美关系告别了一个时代。
当然，历史不会停留，人们会带着过往前行，所走过的万里路中的每一步都不会白费。所有的经历都将是积累，是星辰，塑造着我们，照耀着我们。
作者简介： 胡惊鸿，文艺学博士，作家。生于上海，现居美国南方，北美中文作家协会终身会员。几十年来，中文写作已经成为生命的组成部分，发表散文、评论、纪实作品近百万字，出版个人作品集两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