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胡惊鸿【华e生活查尔斯顿笑侠整理】
连写21篇“查访南北战争”系列后，我按了暂停键。写累了倦了，当时想划个句号了，又觉意犹未尽。停更一个多月，美国内战中的南方名将约翰斯顿把我拉回系列。不写他，就感到没完成。他太有故事，太戏剧性，在美国内战的所有关键节点都见到他，而他的表现，又百转千折，特别拧巴。
升得够快，似有秘诀
约瑟夫·埃格雷斯顿·约翰斯顿从军起点极高，升迁极快，创造过美国历史纪录。他1829年从西点军校一毕业，就被任命为美国第四炮兵少尉，时年22岁。据史料记载，他是西点军校第一个晋升为正规军将官的毕业生。他的从军起点超过了他的同班同学、后来的著名将领罗伯特李。
看上去这不是一次凭学习成绩的晋升。因为西点军校历届毕业生的排名都可以查到，详细到综合成绩多少分，在该届多少学生中排名第几位。约翰斯顿是当届46名学生中的第13名，名次在中间略靠前一些，罗伯特李是第2 名。那一届比较牛，它的第一第二名同时也是西点历史上的第一二名，至今无人超越。
我好奇地查了第一名是谁。那人名字就不写在这里了，外国人名字太多会把视线看乱。那人接近满分，后来没有从军，做了法律工作，即使美国内战开打后，将那时西点军校几乎所有的师生卷了进去，第一名的履历上也没显示他在军队当个一官半职。
西点军校全部毕业生成绩排第三的是麦克阿瑟，几十年后在二战中成名的墨镜帅酷。
约翰斯顿的非常规晋升可能与他的家庭背景有关。虽然罗伯特李也根正苗红，父辈参加过独立战争，跟随华盛顿打天下，但约翰斯顿父亲当时在军中的职位更高，曾是李父的上级，并且更长寿，仍然在世，荫庇下一代。
约翰斯顿的父亲有国父级光荣履历，还有巨额财产，在弗吉尼亚州中部拥有种植园，那块地现在被用作朗伍德大学，约翰斯顿出生的房子现在是校长的住所。约翰斯顿的哥哥是国会众议员，侄子是参议员，都代表弗吉尼亚州。
弗吉尼亚州，现在混成了路人甲，当时可是自带白头山光环的龙兴之地。它不仅是欧洲殖民者落脚北美的最早定居点，还是美国建国后第一三四五任总统的家乡，有着不一般的政治意义。南方几个刺头州闹独立时，林肯甚至表露过他的想法：只要弗吉尼亚留在美国联邦内，他或许可以让步，听任南方那几个州独立出去，不采取军事行动。
约翰斯顿毕业率先得到军衔后，主要工作是做地形勘测工程师。那时没有什么大型战争，而美国国运像开了挂似的，不断从英国老东家，以及法国、西班牙、荷兰等欧洲列强的互相争斗中，渔翁得利，获取新的疆土，需要探明地形与边界。在这过程中，难免与散居的土著印第安人发生冲突。所以勘测任务归在战争部，西点军校也将其作为重要课程内容。
在美国南北战争之前有一场为期两年的美墨战争。战争的结果是美国从墨西哥手里抢得了今得克萨斯、新墨西哥、加利福尼亚等州一大块地盘。因时间上距南北战争不远，那次战争于美国更像是一次实战练兵，十几年后活跃在美国南北战争中的许多将领，都经历过那次战争的焠火与战功积淀。
约翰斯顿也在其列。他暂时放下了土地测量工作，积极投入美墨战争，提出进入战斗团，要求一个上校职位。时任美国战争部部长的戴维斯是他的学长，在西点军校高他一届，两人认识。戴维斯按晋升台阶给了约翰斯顿中校军衔。约翰斯顿很不开心。
好在第二年约翰斯顿就得偿所愿了，他的亲戚弗洛伊德接替戴维斯担任了战争部长。新官上任后，立刻将约翰斯顿的军衔提升为上校。这在军界引起了小小议论。
又过了若干年，1860年，美国陆军总司令去世。在遴选接替者时，军界大佬给出了四位候选人名单，其中两位约翰斯顿最具竞争力。这两位约翰斯顿都是西点军校毕业生，前后相差三届，互相没有亲戚关系。
前任战争部长、时任参议院军事委员会主席的戴维斯竭力推荐大约翰斯顿。在论资排辈的军界，早一届也是大哥。何况大约翰斯顿作战神勇，年轻时就是戴维斯的朋友兼偶像。
然而，这个陆军总司令职务落到了本文主人公小约翰斯顿身上。很简单，县官不如现管。拥有决定权的是战争部长弗洛伊德，如前文所述，他是小约翰斯顿的亲戚。
早早出局的两位，一是罗伯特李，彼时家庭背景比小约翰斯顿弱一些，虽然是同班同学，成绩冒尖，但风头略逊一筹。另一是史密斯，更谦虚低调，南北开战后，他是四位中唯一加入北军的，有一段时间在西点晚辈格兰特手下服役，但他积极配合，到位而不越位，体现其资源节约型、环境友好型的特质。
这里再延伸叙述一下大约翰斯顿的命运。两年后，在南北战争的西部战区，大约翰斯顿领南军与格兰特的北军对峙，屡屡获胜。在一次战斗中他冲在阵前，被自己人误伤，未得到及时救治，当场失血而死。彼时已经成为南方邦联总统的戴维斯痛心疾首，多年后他仍然执念，如果大约翰斯顿活着，南方不会失败。
大约翰斯顿死后半个月，上述候选榜单中的第四位——加入了北军的史密斯也战死疆场。
话说小约翰斯顿顶着巨大争议，脱颖而出，任职美国陆军总司令，但他却并不享受这个职位。因为南北双方正走向分裂，战争阴影笼罩，来自弗吉尼亚州的军官大概率会离开属于北方阵营的美国联邦军队，他的战争部长亲戚弗洛伊德已开始为南方储备物资，受到道义指责。小约翰斯顿被诱惑和道德感撕扯着、折磨着，度过了纠结的一年。
神仙操作，因有人脉
1861年4月，南北战争爆发时，南方军队将才比北方更多。两大原因：一是南方种植园家庭更有条件将孩子送到西点军校深造。二是之前的美墨战争在南部边境，更多南方出生的军人得到过实战历练。
约翰斯顿赢在起跑线上，当仁不让委以重任。不知是他人缘不好，回忆录中没什么人说他好话，还是运气太差，或者根本就是扶不起的阿斗，许多重要的战役都有他的身影，但是，他没有单独领导过一场胜仗。
南方诸州从美国联邦独立出来后，抱团成立了南方邦联国，首都定在弗吉尼亚州的首府里士满，这是为了向权重股弗吉尼亚致敬。
岂知这里距该州北部边缘的华盛顿太近，仅一百多公里。现在美国东部主干道95号高速公路串起这两个城市，我们多次经过此路段，一个多小时就能开到。望着车窗外飞速掠过的城镇、森林、农舍，似能听到当年这里金戈铁马。
美国南北双方打了四年，夺取和守护首都成为双方的重中之重，战场就在这一片区域胶着，战火将这里烧了一遍又一遍。
路牌上看到一个熟悉的地名——马纳萨斯，南北两军首次正面交战就发生在这里。马纳萨斯虽然在弗吉尼亚州境内，但看上去更像是华盛顿市的南郊。
1861年夏天，约翰斯顿领南军驻守这里，对面就是北军。
几个月前的一家人现在分成两拨对垒，冷不丁就遇到一个眼熟的。对面阵地上，北军总指挥麦克莱伦曾是约翰斯顿的战友兼手下，两人曾经有不错的私交。两人风格相近，埋头筑工事，不急于进攻。麦克莱伦四年后跳出来竞选总统，成为林肯的对手。他的故事，说来话长，另文再叙。
两军都按兵不动，林肯忍不住了。因为那时美国没有常备军，部队是临时招募的志愿者，三月为期。1861年4月宣战时征招的，眼看着进入7月，这一届部队拿了三个月军饷，未发一弹，就要回家了，怎么对得起大家呀，再说，后面国会还肯拨款吗？
彼时，华盛顿的政客大多内心膨胀，认为：我们是举国之力，你们南方人数少，财力小，国库在北方手里呀。尽管南北分裂时顺走了一些武器，但是大部分都在我手里呀。
各种声音鼓噪着要进攻，以为分分钟就斩了南方。于是，麦克莱伦的部队在反复催促下，神定气闲地出发了。华盛顿的许多居民带着野餐篮，跟着观战，当一次家庭郊游活动。
结果，此役北方被打得溃不成军。首次交战，双方经验都不足，将士犯了很多错误，但南方赢了。
以上就是第一次马纳萨斯战役。南军统率约翰斯顿功不可没，他出其不意用火车从仙南度河谷调来一支部队，如天兵天将出现在战场上，这在力量上和心理上于敌方都是极大威慑。当时铁路在美国出现不久，之前只用于区域农产品运输，私有化经营。他创新性地借用铁路运输兵力，比双腿行军省时省力，更保持部队的战斗力。这神来之笔或许不是因为他特别天才，也不是因为他特别有协调能力，而是因为他的岳父正是这一区域铁路公司的总裁。人脉再次成为他胜出的资源。
功劳旁落，该怪谁呢
第一次马纳萨斯战役是南北两军第一次主力正面交锋，南方获得大胜。不过，南方把指挥功劳记在另一位将军博雷加德身上。虽然约翰斯顿的军阶更高，但是，他觉得应该分级管理，将这一块的现场指挥权让给了资浅的博雷加德。敌人冲过来时，他退在后面，出出主意。
博雷加德在南北战争爆发前刚谋得西点军校校长职位，因他来自南方闹独立的路易斯安那州，虽然他本人声明反对分裂，但还是被取消了任命。踢出群后的博雷加德回家乡州参加了南军。1861年4月12日，他指挥向驻守南卡州查尔斯顿的美国联邦军开炮，打响了南北战争第一枪。他跟约翰斯顿一样，在以后几年的多次关键战役中都可见到身影，但没啥建树，与南方邦联总统戴维斯关系也不和，几经沉浮，没有再现战争初期的锋芒。
命运待他不薄，最后给了他一个富裕的晚年。他战后在路易斯安那州从事彩票业，发了一笔小财，然后写了几部关于美国内战的回忆录，包括查尔斯顿第一枪和第一次马纳萨斯战役。
此役还成名了另一位将领——石墙杰克逊。在激烈的战斗中，一名军官高喊： “ 看呢，杰克逊像石墙一样屹立在那里。” 石墙名字由此而来，后来被用于命名南军中的英雄旅，这也是内战中唯一得到官方认可的部队别称。
事实上，杰克逊与此时的北军总司令麦克莱伦曾是西点军校的同班同学。可见，战争初期南军将才太多，当麦克莱伦在第一次马纳萨斯战役中运筹于北军帷幄时，在南军的同学杰克逊则承担了决胜于千里之外，在前线冲锋陷阵的角色。
一年后，杰克逊战死。有人认为他是内战中唯一的英雄，还有人奉他为战神。石墙旅在以后四年的战斗中，屡当重任，参加了39次会战，伤亡惨重，却斗志依然，内战结束时剩二百来人，上尉以上军官伤亡殆尽。
石墙杰克逊的故事很有意思，另文再叙，不在这里歪楼了。
约翰斯顿很快又陷入军衔争议。内战爆发时，他辞去美国陆军总司令（准将，战前美国联邦最高军衔）一职，加入南军，立刻被任命为少将。火线升级，在美国内战中非常普遍。
但是，两周后的弗吉尼亚大会决定，州陆军只需要一名少将，罗伯特李是他们的选择。约翰斯顿被改为准将。可以想象他的生气程度和反应烈度。
补偿来了。三个月后，南方邦联军任命约翰斯顿为四星上将。这是当时出现在美国的最高军衔，在南北战争前还不曾有人得到过。但约翰斯顿还是不高兴，因为他在这一榜五人名单上排第四。前三位在战前美国陆军系列中曾排在他后面，其中包括大约翰斯顿和罗伯特李。只有博雷加德排在他的后面。
南方邦联总统、曾经的美国战争部长戴维斯只得掰开前尘往事，历数以前的晋升台阶，跟约翰斯顿细辨较真。约翰斯顿和戴维斯的梁子越结越深，这将贯穿整个战争，也一定程度上加快了南方政权的灭亡。
约翰斯顿缺席了次年的第二次马纳萨斯战役。之前，北军发动春季攻势，麦克莱伦率军从海上登陆弗吉尼亚州，约翰斯顿领军迎敌。不过，约氏战斗风格有些妖。他不断地筑工事，当敌人进攻时，他没有怎么交手，就后撤，不断后撤，一直撤到距里士满只有二十公里。
眼看首都不保，城里的南方白宫，总统戴维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正在这时，约翰斯顿被炮弹碎片击中，伤势严重，急送医院。
临危换帅，正在戴维斯身边当军事顾问的罗伯特李被推到了前台。李将军在此役中大露身手。他很快就将麦克莱伦赶回海峡对岸，回头又率部迎敌于马纳萨斯。他的手下石墙杰弗逊灵活地运用游击战，突出重围，兵临华盛顿城下。林肯只得下令撤回部队保护首都。第二次马纳萨斯战役南方再胜。
此后，东部这一片主战场又拉锯了几年，北军的主帅换了好几轮，而南军的主帅一直是罗伯特李，没有约翰斯顿的事了。
作者简介： 胡惊鸿，文艺学博士，作家。生于上海，现居美国南方，北美中文作家协会终身会员。几十年来，中文写作已经成为生命的组成部分，发表散文、评论、纪实作品近百万字，出版个人作品集两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