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华尔街日报
30年前,如果要排出美国最受尊崇制造商榜单,英特尔(Intel)和波音公司(Boeing)肯定都会位居前列。
如今,这两家公司都岌岌可危。英特尔已暂停派息,大量裁员,大幅削减资本支出,并成为收购目标。波音公司步履维艰,因坠机事件和一起空中事故而受到调查,此外还遭遇生产延误和员工罢工。对于这两家公司而言,分拆或破产已不再是不可想象的。
在过去五年中,这两家公司的总市值已缩水一半。这不只是股东的磨难,还有可能给整个美国带来灾难。
1999年底,美国市值最高的10家公司中有4家制造商。如今却一家也没有。唯一的后起之秀是特斯拉(Tesla),该公司排名第11位。
英特尔和波音公司曾是制造突破性产品的黄金标准,能够满足苛刻的规格要求,并始终保持高品质。现在情况已不同了。
这两家公司的处境并非来自国外的廉价产品竞争所致,而是源于自身问题。它们的文化演变为将财务业绩放在首位,而非工程卓越性,另一家制造业巨头通用电气(General Electric)也是因为同样的原因走向衰落。
英特尔放弃了为苹果公司(Apple)首款iPhone制造芯片的机会,认为这不会带来足够的利润。该公司在采用蚀刻最微小电路的最新技术方面行动迟缓,错过了人工智能(AI)繁荣。
波音公司认为,与其彻底重新设计或更替机型,不如借助软件为其最畅销的737飞机增加更高效的发动机,这样成本更低、速度更快。这导致了两起致命坠机事件。该公司将供应链外包,加上疫情期间经验丰富的机械师大量流失,导致了质量问题和延误。
这两家公司的问题可以说是自作自受,理应让它们自生自灭。投资者很可能不会太在意:英特尔的市值不到1,000亿美元,而微软(Microsoft)、苹果公司和英伟达(Nvidia)的总市值高达10万亿美元。
问题在于:如果没有制造业务被外包出去的先进制程芯片,尤其是外包给台湾积体电路制造股份有限公司(Taiwan Semiconductor Manufacturing Co., 简称台积电)的芯片,这些科技巨头的软件和设备就毫无用处。如果中国在未来几年兑现其收复台湾的威胁,整个美国科技行业都可能受制于中国。
借助《芯片法案》(Chips Act)提供的66亿美元补贴,台积电正在美国建造晶圆厂。但美国科技公司要想不再依赖台湾,即使有可能实现,也需要数年时间。
尽管马斯克(Elon Musk)的SpaceX在太空运输方面已经超越了波音,但在大型商用客机方面,美国本土还没有替代供应商。如果没有波音,这项业务将流向空中客车(Airbus),最终流向中国国有企业中国商用飞机有限责任公司(Commercial Aircraft Corporation of China, Ltd., 简称﹕中国商飞公司)。中国商飞公司目前正在交付C919客机,与波音737和空客A320展开竞争。
失去这两家公司中的任何一家,都将对整个行业产生影响。它们各自都支撑着一个由设计师、工人、管理人员和供应商组成的多层生态系统。一旦这个生态系统转移到海外,几乎就不可能再回来了。
信息技术与创新基金会(Information Technology and Innovation Foundation)主席Rob Atkinson指出,波音是美国最大的制造业出口商,“也是世界上工程技术最密集的公司之一,因此该公司在研发方面支出巨大”。如果英特尔倒下了,将对美国努力支持半导体生态系统并从东亚夺回市场份额的行动造成沉重打击。
因此,即便美国领导人想对这些公司的困境视而不见,他们也不能这样做。从国家安全角度看,美国需要在飞机和半导体制造方面保持专长。
当然,其他国家也是这么想的:欧洲各国政府对空中客车提供了巨额补贴。中国正在不惜一切代价追求在关键技术领域的主导地位。据战略与国际问题研究中心(Center for Strategic and International Studies)的数据,中国的所谓“国家大基金”已向半导体行业投入了约1,000亿美元,而截至2020年,对中国商飞公司的支持已达到720亿美元。
“在中国商飞公司成功获得可观的全球市场份额之前,该公司将继续承受巨额亏损,并由中国政府买单,” Atkinson说。
美国两党都认同,制造业具有特殊性,因此理应获得公共支持。这就引发了下面的问题:哪类制造业应得到支持,以及提供何种支持?
制造业战略的目标不应仅仅是创造就业岗位,还应打造出色的、世界一流的产品。华盛顿方面可以通过鼓励全球最优秀的制造商在美国扎根来帮助支持制造业。这将迫使美国企业提升自身水平,并培育为所有企业服务的劳动力队伍和供应商网络。《芯片法案》鼓励台积电和三星在美国建设或扩建晶圆厂,这可以间接帮助总部位于美国的英特尔、格芯(GlobalFoundries)和美光(Micron)(这些公司都获得了补贴)。
目前的两位总统候选人都反对日本制铁(Nippon Steel)收购U.S. Steel,考虑到了美国钢铁工人联合会(United Steelworkers)的立场。该工会质疑这家日本巨头对工会化工厂的承诺。但按理来说,日本制铁雄厚的财力以及在特种钢领域的专长会让U.S. Steel成为一家更强大、更有保障的雇主。
20世纪80年代初,当本土汽车制造商受到日本进口产品的冲击,时任总统里根(Reagan)通过谈判对丰田(Toyota)等汽车制造商实施了出口限制。这些制造商后来在美国建立了多个组装厂。受益的不仅仅是这些工厂雇佣的工人和他们服务的消费者;底特律也被迫采用了丰田的精益制造和持续改进体系。
2010年,丰田将旗下一家工厂卖给了一家美国初创公司。这不仅为特斯拉提供了第一家工厂,还贡献了种子资金、一位资深的生产主管来监督特斯拉的制造、以及马斯克当时所说的“丰田传奇般的工程、制造和生产专长”。
归根结底,制造伟大的产品是企业领导者和股东的首要使命。他们可以借鉴马斯克睡在工厂车间、优先考虑产品开发而非每股收益的做法。波音上周表示将发售新股以充实财务,推动该公司股价上涨——这表明投资者明白其未来岌岌可危。
劳动力因素在此也发挥了作用。波音工会领导层上周末与该公司达成了一项新协议,待遇有所提高。该工会将波音的困境归咎于管理层——去年在底特律罢工的汽车工人也将问题归咎于管理层。然而,双方都在同一条船上。工人们应该权衡的不仅是波音未来几年能开出多少薪酬,还应该考虑该公司在一代人之后是否还能继续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