痔疮小毛病,差点要了命——我在美国医院ICU病房的一天两夜

5月的最后一天,下午2点左右,我回家了。除了头还有点小晕乎,已是形态如常、行走如常。

这时候与我两天前离开家不同,我身上流淌的血液中,有大约600毫升是别人制造的。

此时,回顾被抬上救护车和在北卡大学教堂山分校(UNC)医院接近两天两夜的经历,文字已经没有办法描述当时的痛苦,倒像是出去住了两夜豪华宾馆。过些时医院会寄来一笔或多笔账单,有兴趣的记得追问。

我趁有些过程还没有忘记,先将这两天两夜记个流水账。后面是几点感受。没有耐心了解急救和在重症监护病房过程的朋友,可以直接跳到最后一节。

背景,漫长的“痔”斗

痔疮太常见,我二十八九岁时开始当记者,武汉三镇到处跑,在其闻名遐迩的燠热暑天,就开始出现这个毛病。没办法看到它是什么样子,手触可感的样子是,像一个坚挺、光亮、红红的小钟乳。

那时报社福利好,医务室医生给我开了一种德国进口药,药品不记得了,黑黑的药丸,让我坚持服用两三十天。真管用,东跑西颠、胡吃海喝接近20年过去了,没事一样。

再感受到它的存在,记得是去年春上。难受时,到CVS药店买痔疮栓对付,过几天也能好转。去年夏天回国,还试着用针灸“承山”等穴位,没有坚持,自然没有断根。

到去年底有时发作时鲜血淋漓,开始启用小孩或者老人才用的尿不湿了,只好去找医生。

加上去年年届五十,到了美国卫生部门强烈推荐做结肠镜预防肠癌的年纪。于是,年底约做肠镜,排到今年2月在UNC医院系统一个诊疗所做。做肠镜的同时,医生对痔疮进行烧结处理。

从少量出血到断血,大概一个多星期后,我开始恢复打球,只是长时间运动后,下面还是有感觉,便一直备着痔疮栓,用用停停直到5月17日的复查。

我起先以为是复查,到了之后,医生说上次痔疮只处理了一半,这次要处理另外一半。

没有用麻药,医生不知道用什么东西顶进去,然后我的余光可以看到间或红光闪烁,似乎有烧结的烟雾,却没有闻到任何气味。下面在绞肉,不痛是假的。护士让我深呼吸,坚持。难耐的十几分钟,终于坚持过去了。

术后感觉一身轻。前几天有点预计内的便血。遵医嘱用痔疮栓,8天不行,坚持了差不多10天,彻底不见血迹了。28日傍晚在菜园干了个把小时的活,一度挥汗如雨,并无异常感觉。第二天早上有点不舒服,上栓期待缓解。

救护车开到家门口 

29日早上,忙了一阵工作,快10点下楼,简单做一个青菜、烤两片面包。快吃完时,下面一股热流失控,发现流血了。连忙处理,以为像以前有几次很厉害的出血一样,兜上尿不湿。

接近11点,出去办了一点事,原打算直接与一个朋友碰面。路上腹内翻滚,感觉头脑有点发蒙。便临时打电话抱歉取消会面,调转车头回家。

上了一两次厕所,哗啦啦血污混流直下。精神不振吃了中饭,躺下休息,居然睡了一个小时。

醒来发觉头跟昏沉。从床上下来,起身顿感心慌头昏,勾着身体走到办公房间找椅子坐下,眼前闪过一阵阴霾,感觉将要昏厥过去,遂使出全身力气喊儿子帮忙打电话。

在等待救护车的上十分钟里,我不由自主大汗淋漓,下面也控制不住任由血污涌出。期间几次问儿子,救护车什么时候到。等医务人员三楼了,量血压、验血,开始输液,被挪到一个特殊的架椅,抬下楼,抬出屋,抬上车,我这时大抵可以确认,这条命算是保住了。

起死回生的输血过程

尽管极度虚弱,但是意识一直没有丧失。

在救护车上,我感觉到外面明晃晃的阳光,车窗外闪过的树叶,急促的鸣笛,以及从车上下来被推进医院大楼的一段颠簸。

我被称为“bleeding guy”(流血的人),急救人员请医院里的人让道。推倒一个地方,帘子一拉,成为一个独立空间,医生、护士马上围过来。左右两个手臂插上管子,输液、抽血等迅速进行。鼻子上架上了塑料管,开始呼吸氧气,有一种凉丝丝的感觉。护士问,是不是感觉好了些。确实。

血压很低,低压20多,心跳50多。

冷。护士拿来两张盖单,我还叫冷,又加了一层。

大概等了1个多小时,血包上来了,左右开弓从两个手臂同时输入。

又是大汗淋漓,眩晕。一度担心是不是输错血了。

与此同时,右臂没什么感觉,左臂特别痛。护士说,可能是因为血是凉的。

血袋放在塑料袋里,袋子可以加压将血挤出来。

3袋输进去,血压逐渐升上来了,高压120,低压70多。

有医生过来,检查了一下肛门,说有点轻微出血,已经稳定了。

最痛苦的事,肚子不停咕咕叫,要大便。

急诊室大部分是是男护士,其中递过来一个盘子,让我在床上解决。

坐在一边高一边低的盘子上,很艰难拉出来。

小便要拉在一个塑料罐里。

膀胱鼓胀,小肚子硬邦邦的,就是便不出来。

反复集中注意力,告诉自己,医院的床不怕脏,尽管……

心里想,小时候花了好几年学会不在床上画地图;现在让你放肆一点,你还就是放不开。

这时已经是傍晚7点多了,一批护士换班了。

我对刚换上的一个护士说我能不能去卫生间。他能做的是,将床调了一下,让我稍微坐起来。

还真管用,经过一番挣扎,终于……

接下来的一整个晚上,我几乎都在与大小便作斗争。

进了重症监护室

两个护士一男一女说说笑笑,一前一后将我先推到楼上CT室。做完CT,又将我推上一层楼,来到重症监护室(ICU)的19号房间。这时我已经有了力气,自己从一个病床挪到病房的病床上。 

这个床宽敞一些,也柔软舒适一些,不久发现,还是“智能按摩”床,根据你的身体调整到让你最舒适的位置。 

很多年前,在国内采访时曾去过一家三级医院的重症监护室,一个大房间,好几张床,重症患者一人睡一桩,医生、护士集中看管。

美国到底人少条件好,居然可以享受单间。

十几个平方米的小房子,一个血压、心跳检测屏幕,一个电脑显示屏,一个电视屏幕,没看到印象中包围重症病人的复杂设备。

监护室基本陈设。 

在急救室因为要解决内急,已经被脱得一丝不挂。

到了这里彻底是个病人,没有一丁点不好意思了。

两个护士很轻柔,将我全身像婴儿一样擦洗了一遍,

第一遍用热毛巾,第二遍用热纸,第三遍用干毛巾,

然后,还将舒爽粉撒在有褶皱的腋窝等部位。

好多年没有用这种东西,有点香甜的奶香味闻着很幸福。

过15分钟,绑在手上的血压仪袖带自然给你来一次紧箍咒。

开始每过两个小时,护士就来抽两罐血,可能是拿去检测输血之后有没有排斥反应。

黑人护士凯瑟琳非常和善,帮我清理屎尿说,这是她的工作,每天如此,让我不要不好意思。

处理完污秽,她还给我擦屁屁,纸上喷了消毒液,她擦的时候还要说,对不起,有点凉。

安顿好之后,护士拿来一大瓶水,正是两个月前做肠镜事先要喝的那种,8加仑。她让我尽可能喝下去,“尽可能就好,不着急。”她说。

也来过,说需要确切知道哪里出血,所以要做两个月前一模一样的肠镜。

仍然不让下床解决屎尿。

一边喝清肠水,不停要拉,都有灼痛感了。

一晚上折腾。

护士还有其他病人,

有时呼叫,等一刻多钟才来。

有一个时间段,盘子里有,手上举着溅了血污的尿壶,举了可能有20分钟。

她来了,直说,来晚了,对不起。

她说她从晚上7点工作到第二天清晨7点15。

一刻不停地忙,好在她一周只工作两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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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电脑面前一边查看信息、一边可以观察病房的护士。

30日清晨换班了,7点多后,接班的护士长得像南美人,叫安。

还是不停喝水不停拉,

白天护士更多些,就有不同的护士来清理。

安有一回说,这里是ICU,不要每过5分钟就呼叫他们一次。

后来她又来清理了一次,一边跟我说对不起,说有许多病人需要处理。

我说理解他们。

我真理解他们。因为,我这时候需要解决的都不是攸关性命的急事;脏一点自己不习惯,对他们来说是小事一桩,了不起将下面铺的几层垫子都换掉。

凯瑟琳倒掉尿壶,会用干净水冲冲,再用纸查查表面。

安省去后面一个环节,

年轻小护士只保留第一个环节。

职业精神或者说修为,也许就体现在这些细节里。

肠镜之后的享乐时间

最初说是10点,后来改到11点,随后推迟到11:30,最后确定11点45分,我被推进做肠镜检查室。

那套我很熟悉了,麻醉师、医生问你什么,你都回答没有,随即就可以开始了。

当然,那些专业术语我哪里听得懂,检查室的电话直通一个翻译机构,有一个人在电话里现场口译。

半个月前去做手术时,护士请人翻译的时候,护士出去了一小会,我跟翻译聊了一下,那个对疾病名称翻得也不是特别利索的女子说她住在加拿大。

这回将塑料架在我鼻子上的是一位黑人大妈。她微笑着,一秒钟不到,圆圆的脸孔就顿时失去聚焦,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再醒来还是在19号病房,已经是下午1点多。

护士说,不是别的毛病,还就是痔疮捣乱,有两个地方又烧了一遍。

除了头有点懵懵的,感觉有些饥饿,人轻松多了。

在床上无所事事,但医生说不能回家,得再观察一晚上。

傍晚7点多钟,凯瑟琳又上班了,还是精神抖擞的样子。

不过,我基本不用她管事了。她偶尔来打两管注射液进去,倒尿壶。

妻子从家里带来清淡的晚饭。

很饿,可吃起来不那么带劲,吃一会,缓口气再吃。

到底是虚弱些了。

在“皇帝”套间里,凌晨4点测量的血压,很正常了。

深夜11点左右,凯瑟琳和一个护士将我从小房子里推出来,换到楼下。

在过道尽头找了个差不多大一倍的房间。

两位护士也是黑人,也很和善,一位好个子开玩笑说,这是“皇帝”套间。

房间里有厕所。告诉我可以下地如厕了。

问我要不要洗洗。

我说要。她们打来水,放进肥皂、毛巾等。

睡觉之前测了血压,她们把血压仪袖带取下来。

这样一觉睡到接近凌晨4点。护士进来,量血压,打针,说一切看起来都好。

又睡了1个小时,感觉脑袋又清醒了一些。

护士进来问要不要点早餐。

我请她帮我订了一份,很简单,一碟鸡蛋、一块面包、一根香蕉和一杯茶。

上过厕所,没有鲜血。

过了7点,护士交班,换了一位高高大大的白人护士。

后来是她把我送到医院出口。

从进医院开始,护士碰到了不下10位,穿蓝色、酱红色、黑绿色不同制服,总体上都很好。

医生至少有3个人,过来都会介绍自己,笑容和蔼,跟我握手。

31日上午接近11点,最初接诊的男医生带两个人过来,说是他们的团队,一起跟我聊一下。

他的手机开着,事先以请好一名翻译。

他介绍了我的病情,说可以出院,问我有什么问题。

提醒我一周后必须去家庭医生那里复诊查血,看是否正常。

还说,如果再大量出血,立即回到医院来。

他们走了,说准备一下报告就让护士通知我走人。

可这一准备就是3个多小时。到下午1点多,我才由护士陪同,走出医院大门,坐上妻子等候在门外的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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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病房看到的宽敞过道。 

后记:用身体去思考

差不多两天两夜,回到家,妻子立下多条“法令”,比如,卧床,什么也不准干,戒酒3个月等。

来美国短短几年,烟主动戒了。酒看来也要被动戒些时了。

想起过去在国内,几个老乡聚会,有几位年纪稍长的老乡,怎么劝都不喝酒,弄得桌上没什么气氛。我心想,这帮兄弟有的还是当兵出生,怎么如此不爽亮。

换成现在,自己年过五十,有了这次经历,就不会这么看人看事了。

经历使人善解,年岁使人虚怀。

儿子不喜欢交游,也不太有闯荡江湖的冲劲。我平素总鼓励他往外走。

这次若不是他暑假在家,呼叫及时,说不定情况更严重,有可能此生父子就走到头了。

鸿鹄也好,燕雀也好,看来不需要强求,顺其自然就好。

妻子恰巧去华盛顿开会,头天刚走,准备30日晚上回。

听说我进了医院,29日连夜赶回,到病房看我时,已经是30日凌晨1点多钟。

好朋友向博士,出国前是一家医院的儿科主任。我们两家曾经在一个公寓小区比邻生活了5年,我家有什么事,就找他咨询、求助。他现在换工作到1个半小时车程外的维克森林大学了,得知消息,连忙赶过来。

人往往会好了伤疤忘了疼。

五十还不算太老,有时还会忘乎所以。

将这次经历记录下来,更深刻地记住,希望往后在跟妻儿拌嘴的时候,在跟亲友相处的时候,多一些宽容与理解。

毕竟从这次进医院开始,我的身上流着的,至少有十分之一是别人的血。

正如不久前北京外经贸大学一位教授在教育讲座中所言:用身体去思考。

我没有理由不去学着感恩和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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