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耄耋之年的妈妈,这辈子最大的乐趣是听哪个晚辈考上哪个好大学。最让她老人家自豪的是二妹,一家四口四个博士。
记忆中,儿时的母亲总是忙碌,活计不断,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打不完的圪板,纳不完的鞋底,摘不完的棉花片,洗不完的衣服……连站在当院子里与邻家婶子唠几句嗑,手中也是吊着个拨楞锤打麻绳。
那时候,父亲的工资八十三块五,也可能是八十七块五,记不大清了。于那个时代而言,好像不算多也不算少,但对于七口之家来说,日子还是紧巴巴的。
为了一大家人的嘴巴,母亲也是殚精竭虑,费劲尽了心思。
父亲胃溃疡,家里供应的几斤面,不得不大部给父亲蒸馒头;
我考中学前半年,母亲每天给我一角五分钱,让我吃大果子豆浆;
考上中学后,又把定量供应的几斤大米全都给我带饭盒;
小不点儿的妹妹要吃代乳粉;
没钱给小孩子买零食,父亲烙的酥饼成了孩子们眼中最好吃的点心,怕大孩子偷吃,装在一个带盖的精致竹篮内,吊挂到走廊棚顶,害得我们时常仰起脖来“望梅止渴”……
三年困难时期,自家院子的榆树成了母亲的最大食材库,榆树钱、榆树叶自不必说,连树皮都被扒的溜光,全被掺进苞米面里蒸成窝窝头,但也不能保证顿顿都有,天天晚上喝苞米面糊涂粥,一个个喝得小肚皮鼓鼓,末了,还得把碗舔个溜干净;
家里的几斤肉票舍不得买肉,都换成了板油,每当㸆荤 油,满屋子飘香,母亲总是让我们每个孩子都能吃上一口香酥的油渣子;
母亲每次切酸菜,都不忘把酸菜心分给我们这群嗷嗷待哺的小狼,那酸、脆、爽的滋味至今不忘……
由于没油水,定量供应的粮食根本不够吃。那些年,我常常跟在母亲后面跑,跑在那种方块石头路上,据说叫坦克道,她走路飞快,我跟不上,只能一溜小跑,陪她去大车店买高价粮。
我很乐意跟母亲跑,因为可以得到一个烧饼,或是酥饼,或是炸糕。要知道那个年月,能吃到这等美味,对一个孩子来说是多大的诱惑!
买高价粮,在当时属于“投机倒把行为”,不敢光明正大,都是天擦黑时去,根本看不清什么地方,依稀记得是南关附近,一次大约买小半袋。母亲的八百多块退职金成了救命钱,它全被换成粮食,被我们“吃到了肚子里”,帮我们勉强度过了三年困难时期。
母亲生育了六个子女,其中一对龙凤胎,但凤在五岁那年不幸夭折。有这种双胞胎的基因,我自己怀孕时,曾幻想:母亲的基因要是能传给我该多好!这是题外话了。
每天早晨,四个女儿的头必须由她挨个亲自给梳。她要强,看不得女孩子头发乱蓬蓬,小辫儿松松垮垮、歪歪扭扭。她编的小辫儿特别紧实,一根发丝都不许毛毛糙糙,像打了发蜡一样,流光锃亮,显得非常精神利索。
她给我们梳头时,我们一动不敢动,稍动一点儿,她就扽一下头发,疼得我们呲牙咧嘴。一直到小学毕业,我从未自己梳过头,上中学时学校远了,还有早自习,怕早晨时间不够用,母亲把我的大辫子剪成齐耳短发。
母亲天生一双巧手,她说她八岁就开始做大军鞋。她做鞋都是自己设计样式,一家七口人的鞋样夹在一本书里。什么拉带女孩鞋,什么松紧带懒汉鞋,什么五眼系带棉鞋,什么掐脸老头鞋……流行什么母亲只要看上一眼就能做得出来,而且比卖的还好看,左邻右舍甚至我的小学老师都找母亲替鞋样。除了解放鞋(黄胶鞋)之外,一年四季我们全都穿母亲做的鞋。
当时买不起缝纫机,无论单衣、棉衣、裤子、裙装、书包……都是母亲一针一线手工缝作。母亲眼光独到,选的布料漂亮、质地好,加之工于设计,我们穿得总是比家里实际条件看上去要好许多。
母亲读书不多,但很有思想,她对子女的教育很特别。
弟弟妹妹有时发牢骚,问母亲:为啥姐姐有油条、豆浆、大米饭吃?母亲就因势利导:你们好好学习,像姐姐一样考上全省最好的中学,就能跟姐姐一样有油条、豆浆、大米饭吃。所以,弟弟妹妹学习都很努力,若不发生那场轰轰烈烈,应该都能考上不错的学校。
小学那会儿,学校时不时会发一些票证,对困难同学予以补贴。有一次我们班发鞋票,一位男生为了要补助,把平时穿的小皮鞋,换成了漏脚趾的球鞋。放学后我把这件事跟母亲说了,母亲告诉我,这样做是可耻的,我家虽不宽裕,但“人穷志不能短”,“不能占小便宜,占小便宜吃大亏”。
母亲的这种思想潜移默化,灌输到了每一个孩子的心里。我们姐弟几人不仅在校时从未领过补助,长大后遇到再大困难也从不向任何人伸手。
病痛与生活累双重折磨,我们几乎看不到母亲的笑容。小时候我挨打最多,而我没脸没皮,泪珠还在脸上挂着,转过头就笑着喊妈,姥姥说“这孩子大气,长大能有出息!”母亲则说:“棍棒出孝子!”
说实在的,我很怕母亲,从未跟她撒过娇,但我会以我的方式跟她亲近。我就像个母亲的跟屁虫,学校发生了什么,老师讲了什么,哪个同学做了什么……我都会喋喋不休,喋喋不休地讲给母亲听,她对我的情况了如指掌,能叫出我每个同学和老师的名字。
结婚后,与爱人发生争吵,母亲从不埋怨他,总是指出我的问题,教我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在日本常驻那些年,我遭遇到了人生低谷,给母亲打国际长途倾诉,成了我的唯一精神支柱。母亲一句:“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车到山前必有路!”如醍醐灌顶,支撑我平安走出困境。
母亲把自己的全部心血都倾注给了家庭。她用自己弱小的肩膀撑起了两大家人家。
母亲15岁那年,姥爷意外身故,家里三个小妹妹,小的2岁,大的10来岁,还有一个齁巴老妈(气管喘息)……想想都不知该怎样活下去!当时母亲刚参加工作,在东北老解放区的一个县政府,供给制,虽然也发口粮,发制服,但养家还是困难。为了一家人的生计,母亲不得已放弃自己大好前程,调到挣工资的邮电局。连终身大事也把没有家庭负担当成首要条件。父亲就是孤身一人父母双亡,心甘情愿帮母亲养家,才跟母亲走到了一起。俩人每个月一半工资都寄给姥姥,直到几个姨都能自立。
小时候,家里做点好吃的,母亲总是说,这也不喜欢吃,那也不喜欢吃,以为母亲很挑食。长大了才懂得,母亲是把所有能给的都给我们了,她舍不得给自己留一口!
母亲操劳一辈子,落下一身病,吃了大半辈子安眠药和镇痛片,到了晚年有我们照顾她才扔掉这两种药。但凡身体好些,不长期请病假,也不至于在困难时期被强行病退,丢了工作。但母亲并不后悔,她常说:“如果不是休了十年病假,怎能把你们这些小家伙养得这么好!你们学历都不低,都有体面工作,家家过得不错,没一个啃老族让老人操心的!”母亲是多么容易知足,孩子就是她的一切!
如今母亲已耄耋之年,耳微聋,眼稍花,但脑子清醒得很。除了照顾自己,还能照顾父亲起居,给他送水送药。
母亲这辈子最大的乐趣是听哪个孩子学习好,考上哪个好大学。最让她老人家自豪的是二妹,一家四口四个博士。最令她不满的是小妹,去了趟美国留学,没给老妈拿回博士学位。最让她遗憾的是我儿子,明明有条件却止步于硕士……
—— 静波
明智豁达勤劳善良的妈妈,培育出来的孩子都很优秀!播主的文章叙述情节感人,儿时的粮票布票都是规定的,挨饿的年代不知吃饱是啥滋味。这些自由色彩姐姐我也是深有体会的。学习了,哪天我也写的往年记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