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女人花心理传媒
失去一个人的最好办法,就是拥有(控制)他
乌云密布雨下不来的周一早上,一位衣着考究、脸色和天气一样阴沉的中年男人来访,只有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稍微中和了一下他冷峻的目光。这位父亲的问题是:怀疑上初中的儿子是同性恋。
早在儿子五、六年级的时候,班里的男同学女同学们开始传看一些有关男和男、女和女的“唯美”小说;上中学后,他发现儿子经常浏览同性恋网站,还下载了社交应用软件。后来在父权的强制下删除了应用;但没过几个月,那样的软件重新出现在了手机里。班里的女同学对其表达好感和喜欢时,儿子理都不理。
父亲上网查询了一些相关资料,觉得同性恋的形成因素很复杂,各路专家说法不一,没有好的解决办法;根据自己的观察,也不像是因为这个年龄段孩子有猎奇或是找刺激的行为表现。他几乎相信孩子就是一个同性恋,这于他是灭顶之灾。
在这位来访者前十几分钟的讲述里,我没有听到妻子的存在。在我刚刚说出“孩子母亲”四个字的一刹那,他几乎同时以“跟他妈没关系”这句,瞬间将我怼了回去;语气愤怒且不容置疑。我只得到一条信息就是:这位父亲在独自抚养儿子,至于孩子在几岁离开妈妈及夫妻分开的原因,我无从知晓。
显然,这位父亲是情感隔离的。后面当我试着去理解他无法接受自己有一个同性恋儿子的事实时,他再次将我怼了回来:“你这不是废话吗?”他的声音是弹跳起来的。我看了看他,沉默了一下。他又重复了一次:“你这不是废话吗,对吧?”这次音调降了一格,像是在说:你也别怪我怼你,作为咨询师你刚说的的确是废话。
此刻我本能地启动了理智化防御,确保自己继续稳定坐在咨询师的椅子上。大脑里的思路分成两条:
一条是,当我试图从情感上理解来访者时,他是回避和恐惧的,甚至愤怒;那么当他还是孩子的时候,在情感上是如何被忽视或过度侵入的呢?他又如何带着这些和儿子互动的呢?
二条是,他对女性的敌意和“同性恋”的儿子会不会有关联?虽然我不能确定他的孩子是同性恋,也不了解最初是什么因素引起了这个孩子的生殖器或性感带的兴奋;这也不是我工作的重点。
不容我多想,半个小时过去了,来访者与我客套几句后,离开咨询。能感受的到,那客套很勉强。
我的督导曾经跟我说过:如果一个来访者被我们“治好了”,那只是咨询的副产品。我当场就被这句话惊艳到了。我没有“治好”我面前的这位父亲,甚至没有做足50分钟一节的咨询。但我想这30分钟也许给了他“绝望”——对于改变儿子的性取向的绝望。
只有如此,他才自由,不必将儿子改造成一个异性恋视作自我的一部分;他和儿子作为两个独立的主体,活出各自的人生。
生而为人,我不重要。
在实际工作中我们发现,一个来访者可能因自我成长、职业发展、亲密关系等问题前来咨询,但无论主题或年龄,很多人都存在一个共同的困惑:对现状不满,但不知道自己要什么。
北京大学徐凯文博士曾提出一个“空心病”的概念,他在对大一新生的调研中显示:有30.4%的学生厌恶学习或者认为学习没有意义;还有40.4%的学生认为人生没有意义,自己只是按照别人的逻辑活下去而已。这两个数字足够惊心,而且是凭着“一分就能甩掉一操场”的信念拼出来的全国尖子生。这种情况在临床的表现和抑郁症极度相似,通过药物治疗却很难起效;可见内在价值的缺失对一个人的损害有多凶猛,作为一个主体,精神早已被架空。
我的一位女性来访者,因为她的工作很忙,女儿在很小的时候主要由丈夫照顾。丈夫出身于特殊职业,对女儿管控居多,基本没有情感回应。在小升初之际,女儿自杀过两次,被送进医院精神科治疗;出院后隔几日就见女儿手腕上被自己拿小刀割过的新伤,初一读了两个月之后休学在家了。来访者说:这个孩子对父母表现出的情感冷漠,让她“瘆得慌”。
女孩开始了漫长的手机网游生涯,夫妻间无休止争吵;丈夫在女儿自杀前,每当回家看不到她在学习而是玩手机时,父女俩就上演剑拔弩张鸡飞狗跳;被女儿的自杀震慑后,父亲的反应变成重重的一声叹息摔门而去,把自己憋成内伤。
女儿的自杀和自伤在表达什么呢?也许她唯一能控制的,只有自己的身体了。她让自己不断长胖,以极端的行为自伤;她短暂的掌控了身体,精神的主体还是一片荒凉。
孩子,你一出生就自带价值而来,只是父母忘了告诉你。
还是一个婴儿的你,对着妈妈笑,你也从妈妈的笑眼中看见了自己;当你咿呀学语,妈妈也用你的语言回应你;当你学走路,歪歪扭扭几步扑进妈妈怀抱里,害怕却又跃跃欲试;当你第一次背起小书包走进幼儿园的小社会,妈妈很期待也很不舍。你慢慢长大,拿到了人生中第一个满分得到父母的赞许;你也在学习上遇到挑战,在交友中经历挫折;你也被老师批评,跟父母耍赖,惹他们生气,但这些都不影响父母爱你。
这一切好的坏的、称心的不如意的,在总体上如果被孩子体验为:无论我怎样,在父母眼中我都是有价值和值得被爱的;我的情绪感受是可以被看见和接纳的;父母也有自己的负面情绪,但他们并不强加于我。
这个时候我会大概的认为,一个孩子能够适应社会的主体感就基本建立了。这里我并没有严格对照哪一派的心理学理论。一件事情只要开始,最难的部分就已经过去了。
然而文中前面两个案例提到的男孩和女孩,就没那么幸运了。他们从儿童但或许更早的时期,精神主体的部分就被父母的仇恨和恐惧阉割掉了。内在的精神和情感被严重忽略,外在被社会期待和成就再夹杂着父母的焦虑所裹挟,主体发展从何谈起。
青少年在呐喊:“妈妈再爱我一次”!
父母在参与孩子的成长过程中,多少都有过一些不太恰当的做法,也不需要十分正确,为什么呢?比方说在帮助孩子适应社会规则方面,就会在双方不那么愉快的氛围下进行,偶尔和孩子吵吵也更健康,有助于“疏离”一下亲子间过密的共生或控制关系,这点同样适用于伴侣关系。
如果感觉前期的关系没有处理好,孩子会给我们提供第二次理解和协助他们的机会。
当一个孩子来到青春期,TA将面临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主体性的发展,引用一段心理学家埃里克森在《童年与社会》一书中的描述“这种以自我同一性的形式存在的身份整合远大于个体在童年时期获得的各种身份的简单相加。这是一种自我将身份同性欲的变迁、后天能力及社会角色所提供的机遇整合为一体的经验的积累。自我同一性是一种因个体内在的一致性和持续性与他人对他的一致性和持续性的看法相匹配而产生的自信。”
在这个时期,青少年十分在意的事情就是:他人对自己的评价。从衣着形象到人际交往,对一切来自外界的反馈声音都非常敏感,这将奠定他们日后真正步入社会的自信基础。
而这一次青少年呼唤父母对他们的爱不是在前或在侧,而是需要父母“靠后”。如果父母对此还没有意识或习惯性的控制,就显得和青少年的发展那么格格不入;甚至会深化孩子“我不重要,我只是父母的意志产品”的内在感受,父母将再次挥霍掉了孩子成为自己主体的时机,TA日后的成年生活就会受阻,或者在无价值感中度过别人的一生;更加严重的后果就不说了。
我是我,你是你,我们江湖见。
为人父母,千头万绪,困难重重。可是说简单也简单,关键取决于父母是什么样的人。很多时候当我们不愿意满足孩子的需求、让关系变得很紧张的时候,不妨想象自己在孩子的位置上想被怎样对待。如果想不通或者想得通却不愿意做时,需要反思自己是否在无意识地表达对孩子的“恨”,也可以找咨询师帮忙。
很多父母已经开始反思自己如何把未实现的愿望放在孩子身上,社会竞争的大背景也加剧了部分事实——我想让孩子放松,可社会不让啊。我想解决的方向是:当我们无法改变生存环境,我们如何注重孩子主体性的建立,更多地培养一个人的“自主动机”,助力TA在被动的竞争下尽可能地发挥自身的创造性、体验生命的意义感;而不是用一些功利化的目标将孩子锁定,使TA受困于“受控动机”,一生过着重复空洞的生活。
每个人生活中都要完成一些自己不情愿的事情,这太正常。不过“不情愿”的比例过高的话,人就会失衡、痛苦。相反,“自主”的比例更高或者和“受控”持平,人就hold住自己;也具备了在恶劣环境下做选择的能力。我可以为自己做选择——我认为这是一个人主体性成熟的绝对标志。
对于青少年的父母,还有两点嘱咐:
一是不在孩子呈现脆弱的时候“趁火打劫”,
二是信任TA即将成为真正的主体,给与积极的支持。
最后想说:把自己和孩子的关系弄得清爽点,适时而体面地撤出,是对彼此最深切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