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说一个人的一生与家庭的影响甚巨,好像近了半百才真正了解。
从未曾将自己与书香门第联系在一起。我生下来的时候父母正饱受文革的灾难,从懂事起妈妈就告诉我,“你的诞生完全是由于文革期间生死未卜,我们意识到众叛但只有亲不离,想给你姐姐留一个手足”。待我稍长,噩梦结束,父母拼命追回失去的时间,我整个的学生时代,家里每个人似乎都是在握笔疾书的紧张状态中渡过的,没有时间回忆叙旧,无机会了解家史。直到妈妈来美与我同住,才间或了解些祖辈的事情,比如了解到外公是梁启超的学生,爷爷毕业于上交大,设计了天津电网等家史,可惜他们都英年早逝。
门第没有,书香如果与笔墨并论,我们也算不上;但是,家中四壁的确从地上直贯屋顶都只有一样“摆设”- 书。一家人坐拥书城,那是我们的堡垒和圣殿。
我初中的学校离家很远,我坐的那路车时间不定,而且稀少,在昏暗角落孤零零的车站熬过漫长的等待。不过,距车站咫尺就是一家新华书店,那是一阪至今令我心悸的店。那一小间在今天的眼光里无疑简陋甚至破烂的蜗居,伴随着少年心中人生之树的生根,并滋滋予它给养。是在那里初遇泰戈尔,从此将每个美轮美奂的段落牢记;在那里首逢尼采,虽然守着哲学家的父亲,却是尼采的一缕光芒照耀了一颗少女的心,点亮了一段成长的路。从售货员手里接下那本灰色封皮的尼采小册子的刹那,永恒地定格在我脑海里,好像她递过来的不是一本书,而是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无比抽象也无比美丽。
每次上街,我们都必去新华书店,走进心灵的驿站。一家四口一进门就各奔东西,也只有在这里,父母从来不限制我们的时间,因为时间在这里停止。逛街买东西的记忆都很单薄了,但是徜徉于书海、漫步于书林中的片片镜头还如鳞光闪烁,新鲜如昨。“新华书店”四个字在我心里一直有着特殊的亲和力,特殊的光芒。
甚至一直到前些年回国,无论多累,都一定要去书店;无论多重,都执着地把季羡林、周国平和毕淑敏带到美国。其实,他们并非都是我最喜欢的作家,但是我已经开始清晰地感觉到,能在日渐商业化的书店中找到他们,亦可谓是幸事了。
最近这几次回去,这一始于年幼时的兴奋点和幸福感终于不能再继续;连“坚持”了多年、我们大学家属区的书店也未能幸免地变成了精品店。即使仅存的一两家书店,真正的书籍也像汪洋中的几艘船,在琳琅满目的与书无关的商品中颠簸。而书籍里面,真正可读的书呢,那些改变了我们一生命运和观点的书,也许便是船上的依稀可见、顽强照耀的几盏灯吧。
记得谁说过,当代能够象《早晨从中午开始》那样泣血创作的作家渐渐远去,社会上能够触及灵魂震颤心灵的作品真的越来越少了,不知是创作题材的匮乏,还是灵感的缺失,更多的作家开始一本接一本地写故事、写游记、写心情,自己不累,别人看着也轻快,何乐而不为呢。书店象是一座风向标,箭头直指某个时代的某些人,某些人的某某作品。而作品的萧条与兴盛,则毫不虚饰地折射出当下的大众心态和情致。
昨天采访了一位目前在中国如日中天的歌者,参加过多届春晚。他说,“曾几何时,自己的衣食住行都被豪华围绕包裹着,人在浮躁中浮躁着“。后来,他开始去养老院、孤儿院献爱心,看到了另一个世界,完全改变了他的人生。他一再强调,”我回归了那个平凡的我,请不要再冠我以情歌王子,我是平凡歌手“。
也许短平快、高大上的浮躁之后终将有回归,因为最后艺术都是要使灵魂悸动的,就像那些年那些让我悸动的书,和悸动的书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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