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中的不简单的快乐

一叶扁舟】一直以为快乐是要付出代价的,比如要看到希腊的蓝白,看到撒哈拉的无尽,看到南非的猛兽;或者一枚首饰,或者一束玫瑰,或者一顿美食,而近数月我的非常快乐居然是无需分文的。

先是开始打这几年美国红得发紫的皮克球,同时有四五个群,晚上周末忙得不亦乐乎。大汗淋漓并舒畅着,振奋着。然后其中一位和面但球风刁钻的原中学体育老师问我要不要与他们打乒乓球,每周上午和星期五下午,在开车要30分钟的一个活动中心。想起我曾经一时冲动,一腔热血地交过夏洛特乒乓球俱乐部的100元会费,但后来觉得远,竟然一次也没有去过,我有点犹豫,何况,我正在自愿并自豪地成为皮克球的”瘾君子”。

一个周五下午,我决定去实地“侦查”。球场所在的是南卡“石山”市一个比较老旧,灯光也不很明亮的社区体育场。两个乒乓球桌在诺大的球场中显得有些孤零,几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腿脚非常不灵,但认真地挥动球拍,咦,还有一位中国模样的老大姐,我便走上去打搭话。多年前家里也买了个乒乓球台,几个月新鲜之后,闲置多时,好在疫情后偶尔与儿子”比划”过几次。他们没有我想象的热情招呼我,也没有疏淡,只是好像知道我要来一样,接纳了我,而且立即给我讲解双打的规则。

大概在第一两个月里,我在两个乒乓球台见”穿梭”,基本的”任务”是谁与我配对我就”帮”他(她)打输,无论是怎样的高手,只要与我搭档定是惨败的下场。但好像他们也不在乎输赢,从未对我唉声叹气,或显示丝毫不满过。然后,不久后我就发现了几个”秘密”。 

第一,原来这两个球台是有讲究的,一个球台的赢家与另一个球台的赢家到第一个球台对阵,输家”退居”到第二个球台。他们每天在一起打球已经有近十年,这应该是一个不成文的心照不宣的规矩,而我在很长时间都没有摸出”门道”,在两个球台之间”随意”走动,因为不仅他们没有向我宣布这个规矩,第一个球台总是无论我输赢都召唤我过去。

第二,原来他们其实是非常在乎输赢的。经过最近两年的皮克球和数月的乒乓球的较量,我的体会是男人对赢的欲望要比女人强烈,至少比我强烈得多。诚然,我喜欢竞技体育而不是枯燥锻炼,但对我,打球只是游戏中的锻炼,锻炼中的游戏,其中很大成分是建立友谊,是聆听球友们的故事。男人则相反,他们很大一部分是来对抗的,是来征服的,如尼采,我来,我征服;很小成分是社交,是见老朋友。而他们明知与我搭档,90%的概率是输球,但没有一个人”疏远”我,总是平静地说,”来,与我一起打”。

与他们在一起有彻底轻松的快乐,没有面具,毋须恭维或粉饰,一个真实而通畅快乐的自己。而能让我开怀大笑的就是那位来自香港的老大姐。她总是特别客气,如果打的人够了,她就默默地在一旁自己对墙练习。其实她的打球很出其不意,但她总是谦虚地说,我打得很烂哦,然后开心地笑自己。对我她总是特殊地加以鼓励(也许是因为只有两个亚裔女人)。经常有看似特别容易的球,我也使出恢弘之力,准备过瘾地”抽”一把,偏偏就是眼睁睁错过了,这时大家都禁会不住哈哈大笑,大姐也跟着笑得前仰后合,笑过,总是说,”下一个,下一个,下一个你一定能打着。”

还有一老兄的发球我总接不着,我就”仗着”年纪小,玩赖。每次开打前,我都算好怎样确保我的搭档接他的发球,大家不仅没意见,每次和他对阵,两方都会问打趣地我”这样安排可以吗?”其实, 很多人都接不好这老兄的发球,可没人像我这样躲过的。

他们一直包容着我,从没有过度热情,但却以他们特有的朴素和幽默让你感受到温暖和舒适。

我一直以为他们是一群退休老工人,可能家境都比较窘困。大家也很少谈到自己的家庭。直到我发现其中那位跛腿,不很修边幅的比尔,三个孩子不是医生、牙医就是律师,都是同龄中的佼佼者;另一位的儿子是拉中提琴的,最近的一把琴12000刀,也是拉到境界了。但对他们,孩子都大了,都有自己的世界,他们也为孩子们骄傲,但他们好像从没有感觉孩子的成就是因为他们成就的,他们在简单的运动中,在老朋友中,找到自己简单的快乐。

我盼望着每个星期五下午,甚至在工作日历上郑重地标识”这是我不可侵犯”的时间。每次打球之后,我都觉得神清气爽,不仅是身体上的快乐,更有精神上的愉悦。他们平静,没有风浪;他们安全,只有表面的”争斗”,没有内心的嘈杂;他们简单,但给我不简单的快乐。好像没有飞扬没有色彩,但厚重踏实持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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