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罗珊红(北卡威明顿)
自从认识了丁莉,才恍然明白书上说的“银铃般的笑声”原来是这样子的。
2018年威明顿的杜鹃花节,跟范主席和其他几个好友同车。主席说给你们带来个新朋友,这才看到车后排坐着一位浅笑盈盈、眼神清澈的白衣女子。闲聊几句,她就开始咯咯笑,像是一串轻轻摇晃的铃铛,顿时感到这是位性情中人。于是谈笑风生,相见恨晚,从此迅速开启亲密友情之旅。谁能想到我们的缘分只有短短6年?
都说天妒红颜,她一定是最让上天嫉妒的那位。她是那么的天资聪慧,才华出众。几个石子,两片树叶,甚至是正在吃的零食,她就能随手摆出一幅美丽的小画。2021年我搬新居,她亲手做了两个沙发枕头送给我。从质地到花色到款式我都爱到了心坎里,可她从没问过我喜欢啥样的。我号称心理学教授,可她的心理学显然比我强!她家开的按摩店,客人第一眼爱上的一定是那别出心裁的内饰。参差的竹帘,手绘的广告牌,墙上的海景油画,天花板上用藤条编的艺术球,都出自她和老公的手笔。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昵称她为“大画家”,她回敬我“大教授”。每次想到从此世上再无“大画家”,此生再也听不到她的银铃笑声,不禁潸然泪下。
她的文笔清新脱俗,毫无做作,就像听一位天使娓娓道来。记得第一次读她的作品是2019年她报道的威城首次端午活动,面面俱到又毫不拖拉,写得风声水起,妙趣横生。记得读完顿有惊艳之感。而她自名小小,谦恭到了尘埃里。她写对80多岁老妈妈的思念,每个小细节顺手拈来,满纸都是刻骨的牵挂和依恋。因为隔海相望,她特意做了个小娃娃替她陪妈妈睡觉。这位天使心中满满的全是爱,都给了别人,唯独把自己放到了最后。她去年9月罹患胰腺炎以后开始在小红书上记录自己的饮食和生活点滴,而我就成了她最忠实的读者。这一年多每天起来第一件事就是翻看她的小红书更新,关心她的病情,分享她的情绪,更是彻底感受这个无比有趣又可爱的灵魂。
说她“气质美如兰,才华馥比仙”并不为过,但她最动人之处就是她的有心。2023年夏天疫情后我回国看望家人,进门第一天就阳了。病中无心跟她微信聊天泄漏了这个小状况。过了两天她提醒我有个老同学要寄快递给我。我纳闷她怎么认识我的老同学,但她神通广大,世界很小,也不以为然。东西到了,寄件人为罗爱诗。她又隔海追问收到没有。我说收到了但怎么也想不起有这么个老同学。她就说你不是爱大诗人吗?她一直管我先生叫大诗人。我这才恍然大悟这是她匿名从美国下订单给在中国的我送了些茶叶。她说你一回国就被撂倒,给来个小安慰。我永生都不能忘怀这份千里送茶叶的深情厚意。世上能有几个人能像她这么有心?都知道她人缘好,情商高,其实说到底就是她对人这份细致真诚的爱。
她关爱别人,也热爱生活。她爱钓鱼,但也跟其他所有女孩一样爱美怕晒黑。于是就有了她的经典钓鱼打扮,那是从头到脚武装起来,就剩两只眼睛没遮上。被我调笑多次,“你这是钓鱼还是抢银行?” 她怜爱弱小的生命,放生的鱼蟹远比下肚的多。10月去佛罗里达看中医偏偏赶上三级飓风被困飓风着陆点。自己饿着肚子,拿面包喂一只受伤的小鸟。小鸟不吃,她拖着病体到处找人救它。她爱旅游,化疗间隔中打起精神跑到阿拉斯加看伟大的鲑鱼洄游。那应该偿了她一个小小的宿愿吧。我们早就约好以后一起去看世界的尽头。世间最大的遗憾莫过于我们总以为以后很长,而一次次错过当下。等我,我们一定一起环游天堂。
她爱威明顿,爱她居住的这个第二故乡。2024的春晚隆重推出时,她正开始忍受化疗的种种煎熬。就这样,她还参与了表演,跟我自嘲为“小尼姑”上台来了。晚会结束她又马上写出报道交与毛主编发表。她爱她的工作。她精心经营的按摩店,在威城堪称名店。她常骄傲的跟我说,你看看谷歌上咱有好几百五星好评!能让客人走后还记得写评论已经很不简单,更何况几乎全是满分好评!她生病前我经常路过店里去看她,亲眼目睹她的作为,得以深切体会这几百个五星评语每一条都来之不易。开业几年,上万客人有吧。她都能记住客人们的名字和他们的特点,这个不要太油,那个喜欢大力。每次给客人找钱或是递收据,她都是双手奉上。顾客有哪不满意了,她都会寻根究底,提供解决方案直到顾客满意为止。实在觉得她的英语不够了,她就找我。给她当过几次客服,我充分领略了服务行业的艰难,尤其是来自某些客人的无理挑剔和同行的恶意竞争。而她在英语不甚流利的情况下能让近千顾客写下好评,可见她的管理天才。她的客人也爱她呀,经常有人给她带小礼物。现在她绝尘而去,我觉得应该算是威城的一大损失吧。
要说她这人有什么缺点吧,唯一的缺点就是哎,厨艺提升空间很大。她可能是在其他方面太有才华了,总得有点不完美才能让人相信她是人不是神。这个缺点埋藏得很深。之前我只是以为她太忙,没时间整吃的。直到她开始记录小红书我才知道她忙不假,但不会做饭更真。她胰腺癌开始化疗后急需补充营养。我看她每次做饭的实录,真是恨铁不成钢,我又偏偏搬家到离威明顿两个多小时的地方,每见一面都很不方便。暑假里特意抽了一天跑回威明顿特意给她演示了一桌湖南菜,旨在教会她自己动手,达到吃饭自由。那天她吃的很香,说是夏天又过了一次年。学得也很认真,每个步骤都拍照写笔记。那次见面是今年7月,没想到竟成为我们的永别。
本来感恩节之前也是她第二次赴德医治前的那个周六是有可能见面的。那天她说吃不下东西(那时候肿瘤已经开始影响胃肠了),腿脚也不方便,身边没有人需要自己到银行去打款给德国。我说要不我过来拿我的红薯干吧?她之前说儿子从加州寄了袋红薯干,甜味软度适中,给我留了一小袋。她都吃不下去东西了,还在一门心思想着别人。一听我要过来,她马上找各种理由不让。说银行汇款必须本人亲自到场,来了也没用。家里乱糟糟,自己没收拾不好见人。我心想漂亮的人是不太愿意以病样示人的,不去也好省的还给她压力。一念之差没去见面。后来听任伟队长说她第二天过去看了她,带了鸡汤给她喝。我想队长应该是威城朋友中最后一个见到她的人。过了两天她就去了纽约,然后德国,又回纽约,再也没能回到威明顿……
12月25号我微信她圣诞平安,她回复“爱你”。26号我问她能回威明顿不,她回复“奄奄一息,回不去了”。我就计划过完新年找个周末去纽约看看她。27号短信她儿子小产同学,结果下午收到回复“罗教授,我妈妈走了”。我大惊,昨天还跟她微信,她回得很快,虽然虚弱但思维完全清晰,怎么可能不到一天就天人永隔?我原以为撑过1月应该没问题。这个误判又导致了我们没能见上最后一面。虽然早知道诀别的时刻终究要来,但做好准备并不见得能减少半点震惊和悲哀。小产举着电话替我向她传话,她那头一片平静安详,而我这边泣不成声,语无伦次……也许不见也好,我永远记住的是我们的初见,她的银铃声音,天使笑容。
作者系Fayetteville州立大学James B. Hunt Jr. 杰出心理学教授,北卡北卡威明顿华美文化协会(Wilmington Chinese-American Culture Association,简称WCACA)前任主席